“將來我到哪裡去找他?”她含淚道,“若真能分道揚鑣,這輩子就再也沒有機會了。難道要我忘了rǔ娘的死麼?不行,我一定要殺了他,哪怕拼個魚死網破也在所不惜。”
她回身把包袱打開,裡面有一袋首飾和金銀角子,取出來塞在了金姑子手裡,“你們跟了我這麼久,一起出死入生多少回,我沒什麼可留給你們的,這些東西收好,夠你們以後生活的了。我這次哪怕豁出命去也要辦成,你們不用勸我。我死了沒關係,十八年後再相逢,你們別忘了我就行。”
她這麼說,叫金姑子和佛哥很不好受。金姑子道:“反正前途渺茫了,即便回綏國也生死未卜,公主既然想殺他,我們捨命陪君子。我去把他邀來,合三人之力,也許能成功。”
她卻搖頭,“你們在,他有戒心,反倒不好下手。過會兒我自己去找他,趁他不備時刺殺他,勝算還大一些。”她拔下頭上笄釵,雙股的老銀,試了試,很是堅硬結實。重新cha在發間,她笑了笑,皎皎若明月的臉,眉眼間有道絢麗的輝煌。她說,“如果有幸,就隨你們一同離開。如果運氣不佳,我折在裡頭,正好去找我爹爹和rǔ娘,我也不虧。”
金姑子和佛哥哭起來,“這又是何必呢。”
她們不懂,她真的已經生無可戀了。原本心如死灰,得知了rǔ娘喪命在崔竹筳手裡,突然又燃起一星微茫,激發了她的鬥志。只是可惜了與崔竹筳的十年師生qíng,在她印象里,他一直是睿智從容,不染塵埃的智者。她尊敬他,也相信他,失去了rǔ娘,他是她最後的一點安慰。可是卻如此諷刺,手無縛jī之力的讀書人居然是個高手,佛哥能夠以一敵四,卻被他輕描淡寫一揮,腳下連站都站不穩。還有那些憑空冒出來的黑衣死士,他們為什麼都聽他號令?在城中時他還遮掩,出了城便全部bào露了。多不簡單的一個人,他心平氣和地下了一盤大棋。她曾經恨過雲觀,現在拿崔竹筳與他相比,崔竹筳可惡的程度更勝他千萬倍。
至於皇城裡的那個人……想起他,現在只剩無限的惋惜。終究是沒有緣分,一次次的誤會,一次次的錯過,都是命。即便知道殺害chūn渥的真兇是崔竹筳,他們之間的矛盾依舊存在。不過是從急症轉為潰瘍,留下綿綿的無邊的痛,還在那裡。
不去想了,反正不可能再回去,她必須往前走,因為早就沒有退路了。
外面傳來腳步聲,她安坐下來,知道是店裡博士送飯菜來了。金姑子過去開門,崔竹筳尾隨在酒博士身後,她回頭望一眼,讓了讓,請他進門。
穠華還和平常一樣,叫了聲先生,“你吃過了麼?”
他說沒有,她抿唇一笑道:“那就在這裡用吧!”回身給她們使眼色,“你們也別餓著,去吃些東西,明日還要趕路呢!”
她們知道她的計劃,嘴裡應是,腳下踟躕。又怕被崔竹筳看穿,未敢多言,卻行退了出去。
屋裡燃了炭盆,很暖和,她請酒博士再添副碗筷,一面道:“先生這兩日受累了,都是為了我,我不知怎麼感謝你才好……把罩衣脫了罷,坐下說話。”
她臉上笑意融融,讓他想起多年前在綏國時的qíng景。李家宅邸修建了專門的書房供她讀書,前有碧波後有茂竹,景致很怡人。仲夏時節門窗大開,她就坐在那片涼風裡,喃喃吟誦著“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丱發參差,紅絲綰就。偶爾抬眼一笑,笑容如chūn水,可以滌dàng人心。
光yīn似箭,轉眼她長大了,經過了歷練,又有另一種沉著的美。他待她,既有兒女qíng,又懷著長輩對晚輩的疼愛和遷就。彼此太熟悉,她的喜怒哀樂,他似乎都可以感同身受。
他解了罩衣隨手搭在椅背上,與她對坐。她替他斟酒,遞過來道:“今天真好險,過城門的時候我以為會被盤問的,所幸那些文書上只有名目,沒有畫像。”與他碰了碰杯,青瓷的酒盞貼在朱紅的唇上,歪著脖子問,“明日往哪裡去?人這麼多,先生不覺得太張揚麼?”
她袖中有清香,離得近,被炭火一蒸,醺人yù醉。他勉力自持,邊布菜邊道:“眼下還沒出汴梁地界,萬一禁軍追來,人多好抵擋一陣。待離開東京就可以分散開了,我帶你去廬山,金姑子和佛哥,就托他們送回綏國吧!”
所以他還打算殺了她們兩個,她們不死,廬山的行蹤會被bào露,是這樣吧?真是好算計,步步為營,對任何人都狠得下心。她嗯了聲,袖中的手指緊緊握了起來。略停頓一下,將酒盞擱在桌角,細聲道:“先生想好了麼,真的要隨我去廬山?先生是能人,不應該被我連累的。”
他卻一派淡然,“我不想做大官,不要揚名立萬,只想過平靜的生活。這世上的事,誰也說不準,今天風光無限,明天也許就成了刀下亡魂,何必掙那浮名。倒不如隱退,打打漁,種種稻,悠閒度日。”
可他所說的悠閒,卻要用別人的xing命換取,他沒有負罪感,果然是個殘忍的人。
穠華輕輕一嘆,“可惜rǔ娘不在了,她要是還活著,跟我們一起去廬山多好。”
他靜靜看她,溫聲道:“誰也不能陪誰一輩子,總有一個先走,一個墊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