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出來賞月啊!」雲西頂著一臉虛假的笑容,信口胡謅道。
殷三雨一怔,下意識的仰過頭,望了望蒼穹之上的一輪皓月,不禁發出一聲嗤笑,回過頭,意味深長的笑問道,「賞月走小橋不是更舒適嗎?不至於掛在這裡吧?」
雲西故意又盪了盪身子,一臉真誠的正經說道:「這不是夜讀寫字,寫酸了胳膊嘛,特意出來鍛鍊鍛鍊,抻抻胳膊練練腿。」
「哦,原來如此,」殷三雨誇張的點點頭,忍著笑,小聲說道,「那您鍛鍊得怎麼樣了?要不要拉您上來?」
「好呀!」雲西毫不猶豫的應道,還煞有介事的解釋了一番,「反正我練的也差不多了,正好休息休息。」
殷三雨勾唇一笑。
很明顯,雲西現在處於上不來也下不去的尷尬境地,但他卻不願去揭穿她。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們的談話模式,就已經成了現在的這種風格。
雖然一不留神就會掉進她挖的坑裡,但是他覺得自己已經越來越有耐心,並且漸漸的樂在其中,其樂融融。
大手一撈,拉住她的臂,再一用力,瞬間就將她拉上了圍欄。
雲西借著他的力,攀住欄杆,雙腳騰空間一個蹬踩,就跳進了閣樓。
她拍拍雙手,拂了拂衣擺,粲然笑道:「多謝三雨兄。」說著,她又探身湊到他近前,壓低聲音,瑩亮的眸子,笑得異常神秘,「對了,三雨兄,這黑燈瞎火的,你上這兒來幹什麼?難道是發現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或是什麼驚天寶藏?」
殷三雨含笑望著她,抱起雙臂,調皮說道:「我出來賞月啊!」
回答與雲西之前的一模一樣。
雲西瞬間眯起眼睛,沒好氣的哼了一聲,「沒有新意,這個託詞我都用過了!」
殷三雨攤開手,很是無辜的淺淺一笑,「真的沒有別的用意,楊府的秘密哪有那麼好找呢,我真的是出來散散心的。」
雲西見他笑得坦蕩真誠,也不再追問,轉身伏在欄杆上,望著外面冰晶玉潔碧蓮冰池,慨然笑道,「相信三雨兄了,不過,這裡的月色還真是很美呢。」
明顯,殷三雨是有心事,只是一時無法表露。
她真的把殷三雨當朋友,朋友不願說的事,她從不勉強。雖然她很願意傾聽朋友的分享,但,也願意尊重朋友的私有空間。更願意在朋友失落時靜靜陪伴,靜等著他慢慢打開心結。
殷三雨笑笑不語,轉身推開小樓房門,一股暖流立刻撲面而來。
這個楊府還真的是夠奢侈,沒有人住的觀景樓里都留著保溫的火爐。看來這片小冰湖,真的是楊府家眷滑冰賞玩的一個場地,為避免白日太過陰冷,整個冬天都會燃著火爐。
殷三雨轉頭對雲西笑道:「雖然有些於禮不合,但既然『碰巧』遇上了,一起進來坐坐如何,白天裡我有跟楊拓打過招呼,讓他放些點心熱水,晚上我來滑冰遊玩。」
雲西本來沒有猶豫,直接就想進屋坐會賞賞月,但叫他這麼一說,不禁微微一怔。
她險些都給忘了,這是古代,夜半三更,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說出去肯定會讓唾沫星子給淹死的。
她倒不怕流言蜚語,她只怕雲南那個老古板接受不了。
見她猶豫,殷三雨立刻紅了臉,歉然笑道:「是殷某唐突了。」
雲西擺擺手,大方笑道:「沒有,三雨兄為人坦蕩,我最清楚,只不過我家兄長太過老夫子。我偷偷出來,就是犯忌了,要讓他知道,就他那張臭臉,能給我擺半年。就在這待會吧,開著門有熱氣兒,一點也不冷。」
「好。」殷三雨笑了笑,轉身伏在她身旁的圍欄上,靜靜抬頭看起了月亮。
雲西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仰望著布滿星辰的墨藍色穹頂,喃喃問道,「知縣大人的責備,三雨兄表面上不在乎,心裡還是有些不釋懷的吧?」
殷三雨微微一怔,隨即發出一聲嘆笑,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雲書吏小時候愛滑冰嗎?」
雲西皺眉想了想,最終搖了搖頭,「不是不愛,是沒什麼機會,家裡那片就沒有冰河什麼的呢。」
「小的時候,我總是跟義兄,瀠兒姐一起到冰最厚的地方滑冰打雪仗,時間一晃,小六都長這麼大了。」他淡淡說著,終於發出了一聲長嘆。
「想當初,初入仕途兵營,我與義兄都各自報著不同的信念與理想,真可謂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知縣大人說的那些,就是我們曾經的堅持···」
「三雨兄。」雲西忽然直了身子,鄭重的喚了一聲。
殷三雨應聲回頭,臉龐輪廓在月影下,堅毅而清幽,「嗯?」他輕聲應道。
被他這樣直直的看著,雲西竟忽然間有些羞澀,她轉了視線,望向明月,輕聲說道:「有人說,殊途同歸,人和人的境遇不同,處事方法也不同,但是我看得到,三雨兄的初心從未改變。」
她眼神愈發堅定,羞澀之情也完全褪去,「所以,無論是和符大人,還是我與雲南,咱們的最終方向都是一致的。是殊途同歸的,所以三雨兄不必自責,一步一步前行,不斷的嘗試最適合自己的道路與方法,一同走向那個終點吧。」
殷三雨不覺也站直了身子,望著雲西,似被她的篤定自信感染了一般,深邃眸光晃晃閃爍。
良久,他才緩緩轉過身,手肘仍然抵在欄杆上,頭卻是低低的垂下了,「其實我,只是個懦夫,什麼也不敢,什麼方向也沒有,並不向書吏你說的那般堅定。」
「三雨兄,可以跟我說說你的心事嗎?」雲西也靠在了圍欄上,向外放空視線,聲音平緩而溫柔,「也許,說出來,會好很多。」
他的頭更低了,埋在了自己的臂彎里,「其實我不僅是個懦夫,還是個沒有人倫仁義的無恥之徒。」
「可是,瀠兒姐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哪,」雲西星眸微眯,「能看著她,喜歡她,就絕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小時候,我最喜歡的人就是義兄和瀠兒姐。後來這兩個,我自己最重要,最喜愛的人,順理成章的走在了一起。說實話,我真的很高興。」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還在輕輕的顫抖。
「當時我只是想,自己最喜歡的女子成了嫂嫂,也沒事,我在旁邊靜靜的看著就好,我要把她長久的埋在心裡,不再放進任何一個女子,就只放著她就好。」
「所以,」雲西的聲音低低的,充滿了不忍的同情,「三雨兄年近而立,卻始終沒有娶妻的心思,對嗎?」
他苦澀一笑,「我覺得,這輩子,我都不會再找到一個比瀠兒姐還要好的女子了。與其傷人傷己,不如就這樣站在瀠兒姐身邊。當然,義兄也是我最尊重的人,即便他就生生死在我眼前,腸子流了一地,我也無法當他真的死去了,真的回不來了。」
他的手,慢慢抓在了自己的頭髮上,聲音已有些哽咽,「聽到兄長的死訊,瀠兒姐對義兄的心卻越發堅定了。我知道,她面上雖然堅強,但心裡仍念念不忘。自己連提及自己感情的膽子都沒有,只好偷偷守在暗處。」
雲西的下巴抵在了自己的手臂上,默默閉上眼睛。
這樣孤寂,不能原諒自己的時候,她也曾有過。
前世一幕幕不堪的情景再度出現在眼前,鈍刀子一般,凌遲著她的肉。
她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聽碎了。
「一個大男人,糙漢子,陷在舊日之情里不能自醒。書吏,你說我是不是世界上最窩囊,最膽小最沒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