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看到殷三雨的那一霎那,雲西緊繃的神經便如浸了溫水般,鬆弛舒緩了下來。
淡淡的笑意也攀上了她的唇角,融化了她一臉的冰霜。
「三雨兄,請進。」雲西又將門拉開,撤步退到一側,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殷三雨笑著對雲西點點頭,一手拎著茶壺,一手背在身後,邁步走進房門。
關門之前,雲西又望了一眼隔壁雲南的房間,目光暗了暗,才合上了門扇,翻身走回屋子。
殷三雨已經坐在會客桌前,他一手將茶壺放在桌上,另一手從背後翻出,手心裡卻是還握著疊在一起的兩隻碗。
他將碗一隻一隻擺在桌上,隨後執著茶壺,傾出一注油亮的液體,一種混著芝麻香的香甜味道立刻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隨著腹腔中一聲異響,雲西才發覺自己的胃聞著這般響起,竟然癟了一下。一種抓心撓肝的飢餓感瞬間襲來。
雲西不覺咽了下口水,走到桌旁,俯身坐下,眼睛卻直勾勾的盯著殷三雨拿來的那隻白瓷碗。
碗中羹湯濃稠細滑,淡淡的黃色瑩亮泛著油潤的光。
「炒麵?」雲西驚喜出聲。
「炒麵?」殷三雨抬起頭來,笑眼微彎,「我們叫它油麵茶羹,是用白芝麻、花生,核桃,再加上粟米烤熟了,碾碎,再拌上糖做的。食用時,只用熱水一衝,就成了,不傷胃,最是抗餓。」
他抬手端起一隻碗,遞到雲西面前,「這家客棧老闆祖上是漁夫,這種油麵便是祖上傳下來的方子。只是現在日子好過了,便講究許多,選材用料,不僅是最好的,還要調出色香味俱全來。」
望著那碗飄著熱氣的油麵茶羹,雲西一時卻怔住了。半晌,她才伸出手,緩緩接過瓷碗。
當她冰涼的指尖碰觸到溫燙的瓷碗時,她仿佛聽到自己的心中,有什麼東西正在融化的聲音。
她雙手捧起碗,湊到唇邊,慢慢的喝了一口,暖暖的茶羹滑過唇齒,留下滿口余香。
她又喝了一口,溫暖的能量開始向全身蔓延,體力重又充斥滿她的四肢百骸,疲累的大腦也慢慢甦醒了過來。
她從沒有想過,只是一碗普通的油茶羹,就叫她先前一直緊繃的情緒徹底就迸碎。
殷三雨也飲了一大口,隨手一抹嘴角,爽朗一笑,「雖說是色香味俱全,但是為了漂亮的賣相,到底不如祖輩的用料實在。」
說著他抬眼看向雲西,笑著又道:「可見這世間,本就沒有絕對的十全十美,也沒有完全的無懈可擊。縱然完美如雲刑房,也會遇到挫折,也會有被人擊中弱點的時候。可是有弱點,才是一個真正的人不是嗎?有了弱點,就有了前進的餘地。即便雲刑房真的遭受到了什麼打擊,也還有咱們一起承擔。有咱們一起扛,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雲西抬起頭,隔著油茶羹氤氳的熱氣,看著端坐桌前,同樣正望著她的殷三雨,心中不覺一暖。
原來自己的情緒竟然暴露得這樣明顯,原來比起詢問事由,他更加關心的是自己。
雲西抿唇一笑,又低下頭,將碗中剩餘的油茶羹一飲而盡。放下碗後,她也學著殷三雨那般豪爽的樣子,用手背抹了抹嘴,「三雨兄說的不錯,這一次,雲南與我的確是被人扎到軟肋了。」
殷三雨放下碗,蹙著眉急切問道:「難道到底讓菱香姐鑽了空子,雲刑房被下了藥?」
「這倒不是,」雲西搖搖頭,伸手拿起桌上盛著清水的瓷壺,又翻出兩隻杯子,擺在桌子兩端,欠起身倒上了水,「雲南沒有中毒,我們也和三雨兄一樣,任何菱藕香的吃食酒水都沒碰。」
「那平白無故的,雲刑房的身子怎麼會那麼大的創傷?」
雲西聞言動作一滯,頓了一下,才坐回椅子上。
她在斟酌著,應該從哪裡講,應該講哪些式。
她端起杯子,用溫涼的茶水清了口,輕輕嗽了嗽嗓子,才開始講起原因來。
關於雲南半人半鬼的緣由,與邪靈的事,她隻字未提。她只說了菱香姐的那個故事,與最後雲南並不是雲家血脈的定論。
「竟然還有這回事?」殷三雨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雲西低下頭,目光凝重,「雖然現在只是菱香姐的一面之詞,但是其中有很多連我不都知道的雲家秘事。外人更不可能知曉,而且目前來看,那個故事沒有任何漏洞。」
雲西抬起頭又道:「對了,三雨兄,我記得你之前說過那個菱香姐的真名。」
「皇甫禾歙!」殷三雨立刻補充道。
「皇甫禾歙真的是她的真名嗎?三雨兄,你是怎麼知曉的,又是在什麼時候知道的?」
殷三雨幾乎沒有任何遲疑的回答道:「皇甫禾歙的名字,我幾年前就知道了。
原因是這樣,楊家本事後來遷到滕縣的,不想只是區區一任典史,竟然很快就在滕縣創出了一番基業。雖然說滕縣自古就是九省通衢,以前也是一個州的級別,但現在畢竟降州為縣,很多財源都分了出去。任憑楊家怎麼搞,都不可能搞出這麼大一盤家業。
我以前也處理過很多案子,其中有幾件就涉及楊家外圍。最後雖然都不了了之,卻叫我生了疑心。
對楊家的財源究竟從何而來,我也很好奇,就在私下裡,對楊家各種關係都有留心。
而這菱藕香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環。
原本憑著我的身份,根本不能談聽出任何菱藕香的消息,不過總算兄弟不少,找到了一個原來在菱藕香待過的老人。」
「老人兒?菱藕香的歷史很久嗎?」雲西詫異問道。
「菱藕香在兗州府很是有些年頭,」殷三雨點點頭,說道:「只不過,原來的菱藕香只是兗州府的一座二流青樓,遠沒有今天這樣氣派。
據那個老人講,最早的菱香姐也不過是一個被拐來的雛,只記得自己的名字,還是個拗口的複姓,皇甫,名字更是難寫難念,叫做禾歙。小禾歙那時候還偷偷寫過書信,想要擺脫後廚的雜役們幫著遞出去。結果自然是被狠狠修理了番。」
雲西捏著下巴,思量著說道:「小小年紀,就會寫信,可見卻是出自書香世家沒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