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死相的屍體君兮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了。
當初將士們於密林里遭遇黑袍人偷襲,她領兵去救,八方兵困情況下卻被黑袍人突圍,事後她略施巧計揪出了打入軍隊內部的八十二名內鬼。而就在當天晚上,在黑白無常的嚴密布控之下,那八十二名士兵卻在關押他們的營帳里莫名暴斃,死狀和眼前的菲兒是一樣的。
一樣的莫名毒發,一樣的不見烏色,一樣的身子瞬間堅硬如石,觸感冷涼。
而有同樣死狀的,還有宮澧的族叔——宮忍。
他們都死於同一種毒。
很明顯,菲兒體內也有那種毒,因此儘管一開始君兮便將她藏於牙後的毒藥打了出來,她還是死了,死於中毒。
身中此毒的除了死去的這些人,還有宮澧。
菲兒口中的他,是他——密林中的那個黑袍人。
君兮抬手按在菲兒胸前被鍾離一劍穿過的傷口處,卻見傷口處皮膚已經發硬,長劍穿胸而過,甚至沒有血淌出來,只有點滴血液染了幾點破裂衣衫而已。
唇不見烏,血呈墨色。
此毒不僅使肌膚硬化,亦有凝血作用,且藥效極快。
可是……為何方才菲兒會像瘋了一般的撲向她?菲兒不會武,在撲向她之後也並沒有試圖搶奪裝著五彩玉蝶的瓷瓶,更沒有試圖以自己的衝力將她撞下樓去,而是張口咬向了她的手腕,她為什麼會有那麼反常的舉動?
君兮的指尖抵在菲兒身上的傷口處,略作沉思。
實際的情況是鍾離及時補了一劍以至於菲兒沒有咬到她,所以菲兒死了,她沒事。
可菲兒真的是因為鍾離的這一劍而死的嗎?
因為之前接觸過同樣死相的屍體,所以君兮確信在中了此毒,毒發以至屍體僵化之後,劍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透胸而過的,尤其還是在那麼緊急的情況下。
所以毒發應該是在中劍之後的。亦或者是毒發與中劍是同時發生的。
那麼倒推回來。如果鍾離沒有及時補上這一劍,自己躲避不及讓菲兒咬到了自己,又會如何?
菲兒撲向她之時體內毒發,如果那個時候她咬到了自己……牙齒入肉……自己會中毒!
君兮目光一凜,抵在菲兒身上的手有如觸電一般倏地收回。
她凝神看著菲兒僵灰的臉。菲兒是知道自己體內有毒的,所以儘管牙後的毒被君兮打落她也知道自己會毒發而死,她在臨死之前,想要拖上她一起死。
可是為什麼她體內的毒早不發作晚不發作,偏偏在這個時候發作?不僅是她,在營區毒發身亡的那八十二名士兵,也是突然毒發的。
君兮可以肯定從她挑破他們的身份到他們毒發的這段時間裡他們沒有任何可以接觸到引起毒發東西的機會,那麼引起他們毒發的源頭是什麼?
宮澧說他曾經中了此毒,宮忍內功深厚卻也抵上了一命方才活之。
可菲兒並不會武,更沒有內力傍身,她為何此時才毒發?
君兮眸子微閃。
她服了解藥。這是君兮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或許此毒並沒有可以完全解去之法,但一定有一種藥是可以抑制毒發的。
黑袍人在他們身下下毒,定時送給他們解藥以此來控制他們。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隨意操控毒發的時間啊。
「君姑娘!」君兮的大腦正在飛速運轉,一聲低喚拉回了她的思緒。
君兮回過神來循聲看過去,卻見鍾離手中托著的瓷瓶里,五彩玉蝶墜落在瓶底,翅已不動。
「怎麼回事?」君兮霍然起身。
「不知道。」鍾離看著瓷瓶的目光深沉無波,「它剛還停落在瓶口處,方才突然便墜落了下去,墜落過程中,不曾振翅,好像……死了。」鍾離說著手腕轉動,搖了搖瓷瓶,五彩玉蝶隨著瓷瓶的晃動在瓶底動了動,卻沒有振翅跡象。
君兮神情嚴肅的接過瓷瓶,緩緩打開蓋子,將五彩玉蝶倒出來,看著桌上輕干如枯葉的玉蝶,君兮的心一涼。
它死了。
最後的追蹤線索斷了。
君兮心中謎疑重重,卻也知道現在不是分析案情的時候,看著床上地上的兩具屍體,幾乎立刻便有了決定。
死了人不是小事,何況事發之時還被皇子撞破。胭脂樓又是煙花場所,每個姑娘的人際都很複雜,出了人命是瞞不住的,必然要報官才行。
只是,這兩指錯喉的傷痕對出手的角度力度要求都極高,非高手不可為,這樣的傷痕很容易引起京兆府尹的注意。
「鍾離,把致命傷毀掉。」君兮抬手一指如意塌了喉頭的脖頸。
鍾離會意,移步上前,伸出右手卡在如意的脖頸之上,手指霍然發力,用力收緊,只聽咔咔幾聲骨骼碎裂之響,如意的脖子整個塌了下去,脖骨盡碎。
「你們兩個現在去京兆府報官,就說胭脂樓死了人,你二人無意中發現了屍體,請官家還如意一個公道。若是京兆府尹問你們其他的一律答不知。以後若有人問起菲兒,你們就說她因撞見兇殺現場,受了刺激,跑了出去,不知去向,可清楚?」君兮對魅姬和玉兒吩咐道。
「明白。」魅姬和玉兒同時應聲,當即出了門去。
出門剎那,魅姬的目光最後在菲兒僵灰的臉上掃了一眼。
三年相伴,一眼,永別。
一念生得生,一念死則死。
「無論如何,此案都不能交由京兆府處理。在京兆府來勘驗現場時,最好能發現此案與朝中大臣的一些關聯,好讓京兆府知難而退,儘快將此案移交到大理寺來。」二人走後,君兮看著榻上如意的屍身對鍾離道。
她不知道胭脂樓里每個姑娘的具體人際,但是單單從如意能陪在李令月身邊這一點便看得出她在胭脂樓的地位不低,引出一兩個達官子弟混淆視聽應該不成問題。
鍾離聞言微微頜首。
如意是胭脂樓十二頭牌之一,她和大都督王成之子王易二人之間的線已經布了很久了。
王易每逢入胭脂樓來必點如意作陪。
如今如意已死,這條線已然斷了。
最後的一點用處,便作嫁禍之用吧。
「那李令月……」
「你且留在這裡,在京兆府的人到來之前將這裡處理乾淨,把案子移交到大理寺就好。至於李令月我去找。」君兮道,說完向門外走去,走到菲兒身前時君兮的腳步頓了一頓,轉回身來。
「對了,國公大人身邊是不是有一個擅長醫術的老者?」將眼前的事囑咐完畢,君兮看向鍾離突然開口問道。
她記得上一次自己在夏府井底遇襲,被宮澧救出後在國公府曾見過一名老者,似乎是懂醫的。
「你說藥老?」鍾離片刻遲疑,已反應過來她指的是誰了。
「對,就是他。」君兮微微頜首。
「我懷疑她生前曾服用過抑制毒發的解藥,把她的屍身送到藥老那去,讓藥老試試看能不能從她體內提煉出抑制毒發的解藥成分出來。」君兮指了指地上僵死的菲兒屍身鎮定吩咐。
「是。」鍾離應聲。
君兮說完抬腿出了門去。「還有,暗魂衛的人已不能全信,是時候清洗一下了。」出門之前,君兮若有所悟道。
鍾離靜立一側,聞聲默然未應。
君兮知道,他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