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過十九歲。
十九歲即將為人妻,為人母,這在她原本生活的時代,是多麼荒唐的事qíng。
一旦細想,必定淚流滿面。
儀式前夕,耕煙往廟裡求籤,簽文曰:鏡月當空出匣時,剎那雲霧暗迷離,寬心守時浮雲散,更改相宜可望為期。
吉多凶少。是為中籤。
耕煙看這寬心守時四字,臨行時,向著那慈眉善目的菩薩俯身又是一拜。
正待轉身,卻撞上了剛剛跨進門檻的香客。對不起。她頷首以示歉意。這些日子,唐人的禮數她已經學了八成,從言行舉止看來,不似名門閨秀,也堪稱小家碧玉了。
“沒關係。”
三個字。原本抬起的腳,顫了顫,又縮回來。向著來人看去,眼神還是怯生生顫巍巍的,突然,又變得淚灼灼汗涔涔。
“白——大——哥——”
來人霎時僵住。
四目相接。
耕煙的手,不自覺的,按著自己尚平坦的小腹。
幽幽的風,穿堂而過。
“你,沒有死。”
吞吐了半晌,說出來的,也只是這樣一句蹩腳的開場。
“耕煙。耕煙。”
對方也不遑多讓。竟然只曉得喊著她的名字,看著她日漸清瘦的眉眼,拳頭緊握。
“矜雲。耕煙姑娘。”
這個時候,遠遠的又是一陣呼喊。耕煙循聲望過去,看見逝兒,坐在一張新huáng色的竹椅上,興高采烈的,朝著他們揮手。而她喚的是矜雲而非白大哥,耕煙怔了怔,恍然覺出了其中的異樣,白矜雲亦是,頗有些倉皇驚措。
耕煙抱以虛弱的一笑。然後輕聲問白矜云:“為何不來找我?”
“你,一切可好?”
答非所問。
“我以為你死了。”耕煙自言自語道,腦子裡,又是方才逝兒那一聲嬌滴滴親密密的,矜雲。
良久,白矜雲長嘆一聲:“對不起。”
這段jiāo談很混亂,仿佛大半年未見,彼此的默契都被雨打風chuī了去,生疏里,更有幾分隱忍和逃避。
“我,快要成親了。”
終於還是忍不住說出來,以為白矜雲必定大驚失色,或者,還會做出更慌亂的反應來。
可是,沒有。
竟然,沒有。
白矜雲只是淡淡的說道:“恭喜你。”
偌大的廟宇,人來人往,只有遠處的逝兒看到他的手不停的顫抖。
經年(5)
“白大哥,其實,你心裡還是有她的吧。或者,這麼久了,你的心裡也只有她。”逝兒幽幽的問道。彼時耕煙已經離開,蹣跚著,壓抑著,失魂落魄的離開。白矜雲推著四腳裝有輪子的竹椅,逝兒坐在上面,眼神空dòngdòng的,徑直望著前方。
她的腿沒有知覺。無法站立。無法行走。
她是為了白矜雲才淪為這副模樣的。原本,她可以跟著花錦娘安然的離開山dòng。但山dòng內有白矜雲。她仍然深愛的,xing命堪虞的白矜雲。所以,她不顧一切,返回救他。生生被巨石壓斷了雙腿。
如今,她是白矜雲的妻。
彼此心知,一個為了報恩,為了責任,一個為了痴願,為了自欺,但一個不忍心放,一個不捨得放,生活就此,再沒有波瀾。
亦是殘缺。
他們在成都已居住了半年。
是的,也是半年。
這半年白矜雲和耕煙枉自掛念。卻沒有一次碰上。
咫尺遠過天涯。
好像是一場註定的笑話。
偏偏在耕煙要成親了,在菩薩的面前,重新遇到他。他看著逝兒,有口不能言。
他說:“我不會辜負你。”
逝兒欣慰的笑了。
而這一切內qíng,耕煙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逝兒的腿殘了,她只是遠遠的看著她坐在椅子上,那麼奇怪的帶著輪子的椅子,她沒有看得清楚,她滿眼都是白矜雲久違的臉了。當她問白矜雲有沒有試圖找尋她,白矜雲沒有回答,她怨念頓生。當她說出自己成親的消息,白矜雲平靜的祝福,讓她最後一點頑固的希冀轟然倒塌。
翌日,鞭pào聲聲,她心聾目盲。
慕容天晴帶著喜悅的表qíng抬起她的下巴,輕輕的吻著她濕潤的唇,她倏地就哭了。
“耕煙,原諒我當日的莽撞。我是真心待你,從前是,現在是,將永遠都是。”
她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經年(6)
成親的第二天,慕容府上來了客人。帶著豐厚的賀禮,笑臉盈盈。耕煙還在門外,聽見那聲音,打了個顫,遲遲未敢進去。
來人正是百里霜。
當日山dòng塌陷,天衣教多數教眾死於非命,就連自恃甚高的天鷹護法宋翌,以及天鳳、天鳩兩名護法,皆命喪亂石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