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上去很近,映闕卻走得極費力。
猶記得,正月里,蘇和鎮上的鞭pào味道還沒有散開,小孩子們排成行,牽著手轉著圈,唱兒時最喜歡的江南小調。
映闕穿著厚厚的襖子,懷裡抱著一個藤條箱子。立瑤和母親走在前面,絮絮叨叨地,說一些叮囑的告別的話。當小孩子們唱過來,圍著她們轉了三圈。立瑤回過頭對姐姐笑,仿佛是說,你瞧瞧這也是我們小時候的樣子。映闕微微揚起嘴角。
她的妹妹自幼都是活潑又乖巧的,模樣也生得jīng致。長大了,更是伶俐,聰明,還能去學堂念書。相比自己,時常蓬頭垢面毫不修飾地在鎮上進進出出,妹妹就像一戶有錢人家的閨秀。是藍家的驕傲。
想到這些,映闕的步子放慢了些,兩隻手,捏著衣角,汗水不知不覺透進了棉布里。彼時她正邁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光線很暗。右邊有一排緊閉的門,左邊是裝了圓條的窗,長滿班駁的鏽。腳步聲,像心跳,咚咚響。
第4節:桃源風波,疑雲乍現時(4)
走廊的盡頭是一道鐵門,他們說,藍立瑤就被關在裡面。這整幢房子有一個可怕的稱呼,叫監獄,等同於清政府的衙門。以前,蘇和鎮有一名木匠受了冤,被關進縣衙大牢,出來的時候就瘦成了皮包骨頭。映闕小小年紀躲在糙叢里看木匠蜷成一隻蝸牛被家人抬著回來,心裡又害怕又難受。
然後,鐵門開了。
站在裡面的獄警,像閻羅殿裡的牛頭馬面一樣,映闕不敢看他。另外,有一張桌子,兩張凳子。其中的一張,坐了一個人,因為是低著頭的,看不見容貌,但那一身輕薄如同畫中羽衣的洋裝,映闕生平還是第一次見。她覺得美極,但那洋裝卻沒有領,在胸前低出一塊,露著白皙的脖子,鎖骨微突,胸口還見隱約的起伏。映闕的臉驀地紅了,又瞥一眼旁邊的男獄警。然后座位上的女子抬起頭來,那張臉上還掛著濃妝,紅艷艷的唇,秀麗的眉,雪白的腮,微微泛紅的顴骨。只是眼睛卻像兩顆小西紅柿,閃閃的,全是淚。
就像在信里說的那樣,立瑤是惹了一宗人命案,被當作疑兇而遭到扣押的。只是,在信里,立瑤不敢說,她其實已經在女塾退了學。
已經半年有餘。
她不敢說,因為知道辜負了爹娘的厚望,無甚顏面。但她自己,始終無心向學。她抱著課本卻能夢見華麗的掛著彩燈的舞台;她寧可在烈日底下望著一張廣告畫上面的女子目光充滿艷羨,也不願意在課堂里對著沉實穩重的先生發呆;書本上的文字和條款,她就算qiáng行背誦,在腦子裡面也存不過三五天;很多次測驗,她都是排名最後的一位。
就那樣,一而再,再而三地生出逃跑的念頭。
最後,真的逃了。
連同退學的手續也一併辦妥。逃得徹底又gān淨。
立瑤一邊低低地抽泣著,一邊對映闕道出所有的事qíng。映闕驚愕得很,她哪裡會想到素來在眾人眼中溫順乖巧的妹妹,會有如此qiáng大的反叛意識。她甚至不會畏懼後果如何,而只是她想要那樣,她就那樣做了。
映闕更慌亂了,只覺得,責罰也不是,心疼也不是。
立瑤說,退學之後,她由一位姓蘇的姐姐推薦,入了一間百貨行做職員。百貨行隸屬於南京有名的風盛文化傳播公司。老闆姓蕭,亦是有頭面的人物,跟法國人和英國人的關係尤其好。而風盛公司除了在南京和上海有大大小小的分號近十家,經營百貨,也還代理一些別的項目。
例如,月份牌。
能成為月份牌的廣告女郎,看著自己的畫像傳遍城中大街小巷,受人追捧與艷羨的目光,立瑤說,那才是她想要的。
映闕或許懂,但不是太懂。
文化公司,月份牌,包括立瑤的一身濃妝,她都覺糊塗。但是,立瑤說,成名以後,會有很多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會有很多女人對她嫉妒,會有很多掌聲鮮花甚至金銀財富,也有很多叫罵。這些,映闕多少能明白。只是,她不贊同。
然而現在最重要的,已經不是說服立瑤打消她那些虛榮又香艷的念頭,而是弄清楚這件命案的始末。看如何能夠還立瑤清白,好讓她不至於瘦成了皮包骨頭才被抬著出來,又或者更嚴重的,以命償一命。
第5節:邂逅,最美麗的意外(1)
第二章邂逅,最美麗的意外
【畫室謎案】
那日,是這樣的。
立瑤在上午九點的時候,到了韓雲松的工作室。韓雲松就是此次命案的死者。他被利器割破了喉嚨,橫躺在自己畫室的地板上,血水繞著他的身體圍成了一個人的形狀。
韓雲松是一名畫家。
風盛的月份牌廣告,大多出自他的手筆。他的畫功是極jīng湛的,據說因而深得老闆的喜歡,而他本人,亦是恃寵而驕。
再有傳言,說韓雲松是極風流的。他貪美色,常常出入石壩街這樣的風月場所。當然,因工作之便,他還能結識到身家清白相貌可人的年輕女子。他雖儀表平平,但卻識得不少伎倆,一張油嘴,能哄得天上的飛鳥為他停在枝頭上,所以,和他有過瓜葛的女子,為數也還不少。
立瑤憤然道,韓雲松那樣的男子,我是瞧不上的,可他們卻說,我與他有染,說我殺他,是一場桃色的糾紛。興許是哪裡談得不攏了,爭執起來,錯手劃破了他的喉管。
我的確是很難得,才等來了這樣的機會。我一心想著,自己總算可以做那月份牌上的女郎了,我連遲到也捨不得。韓雲松的女助手,蘇敏兒,也就是,介紹我入百貨行的那位蘇姐姐,她來給我開門。她是溫柔和善的,跟我jiāo代了幾句,然後走了,留下我跟韓雲松兩個人在屋子裡。韓雲松的qíng緒似乎不太好,也沒有和我說上幾句話,只讓我在旁邊休息一陣,畫的時候,他再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