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陵笑,是因為他再次覺得,映闕這女子,不但有趣,還天真得很。那麼貿貿然地攔他去路,又說什麼主僕一場,她好像覺得自己為韓雲松拿公道是天經地義的事qíng,她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看得如此簡單。她忽然就化身成了荷田裡的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只是,她含苞待放,幼嫩得很。她和他見過的,別的女子,是迥然相異的。
然而,蕭景陵答應了。如此不可思議。
他說,我可以向警察廳申請,將判決押後,但是,你若到期仍不能找到證據,證明你妹妹的清白,那我亦是無能為力的了。
話一說出,自己也有些詫異。而更詫異的是,映闕的要求不僅僅如此,她還要求自己與他配合。因為她說,她對於韓雲松一無所知。
他竟哭笑不得了。
後來,映闕問蕭景陵,當初為何信了她的一面之詞。他說,是因為你眼睛裡的真誠。那個時候,他們已經著手在盤查關於韓雲松的種種了。韓雲松經常出入的地方,韓雲松相熟的男女朋友,韓雲松可在暗地裡與人結過怨,或者,在畫室附近,問一些小攤小販,當天有沒有見可疑的人。只是,事隔這麼久,誰都說不清楚。
間中,映闕到警察廳去探望過立瑤,蕭景陵亦陪同。立瑤還是穿著那身單薄的衣服,雖然天氣尚未入秋,但映闕總覺得心疼,怕她凍著,硬是將自己的衣服留了下來。
走出警察廳,天正好下雨。是夏季里慣常的bào雨,雨點極大,噼里啪啦的,像珠子一樣砸下來,濺起滿地水花。
映闕站在門口,步子有遲疑。
蕭景陵問她,怎麼不上車?
映闕道,我住的地方,你不順路的。
蕭景陵搖了搖頭,那表qíng,似是在說,天底下怎麼有這麼愚蠢的姑娘。然後他不由分說抓住了映闕的手腕。
像藕節一樣清脆,像蓮子一樣細嫩的手腕。
接著他們衝進雨里。
映闕亦步亦趨。嘴裡還嘟囔著,你gān什麼,你快放開我的手,你怎麼能不經過我的同意就牽了我的手了呢,諸如此類。短短几步路,言語和心思像海cháo一樣翻湧。
深夜裡。
像藕節一樣清脆,像蓮子一樣細嫩的手腕,不知道,是不是傷了筋,動了骨,也不見發紅,但偏偏,一直痛,一直痛,很細小地,很隱約地,痛進了心底去。
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第9節:表象和殘局(1)
第三章表象和殘局
【蝴蝶】
那幾日,仲夏,已深到極致。
似有轉涼的味道。
映闕忽然想到一個人,腦子像是被誰重重地敲了一下,恍然大悟一般。她於是急匆匆地,又到蕭宅,蕭景陵正在午睡。
睡眼惺忪。
映闕問,蘇敏兒到哪裡去了?
蘇敏兒?蕭景陵呢喃,皺著眉,似在記憶里搜尋這蘇敏兒又是哪一號人物。映闕氣結,撇著嘴道,便是那韓雲松的女助手。
她亦是左思右想,才想起立瑤跟她提過,當日她到達畫室,蘇敏兒正離開。所以,那杯導致立瑤昏迷的白水,有沒有可能跟這蘇敏兒有關?如果是,她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如果那杯水,原是為韓雲松準備的,那麼,有什麼理由不去懷疑,她,蘇敏兒,也許跟這樁命案有著難以推卸的關聯。
至於蘇敏兒,她在韓雲松死後,辭去了職務,到英國人開的西餐廳里,謀了一份差事。大約就是迎來送往,端茶遞水的活計吧。
那間西餐廳,英文名字,叫做Butterfly,那些英文字母潦糙但美觀地排列著,再加以金屬雕花的裝飾,映闕站在底下,看了一陣,又看看英文旁邊譯過來的中文——
蝴蝶。
她也只認得這些中文字了。
後來,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來。蕭景陵問,要不要學那上面的幾個英文字。映闕乖乖地點頭,很誠懇很渴望的樣子。蕭景陵說好,忍不住又輕輕地拍了拍映闕的頭,那表qíng,是極寵溺的。怎知道,他這一拍,似將映闕的三魂七魄都給拍散了,以至於映闕那麼好的悟xing,原本很容易就能夠學會的兩個單詞,卻花了好一陣功夫。
蘇敏兒在廚房,聽說大廳里來了客人點名找她,她拂了拂襯衫的袖子,撣去上面沾住的一點麵粉,掀起帘子,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一眼認出蕭景陵。
在那時候,眉眼間有倉促的驚惶。
而這一次,表面看來,並無收穫。
因為蘇敏兒說話總是謹慎又搪塞,常常是茫然無知的表現。她說,韓雲松為人世故圓滑,不輕易得罪誰,從未見任何人來找他的茬,而韓雲松對她,向來也是禮貌又嚴肅的,所以,她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是如此花心的男人。她說,如果真是那樣,那麼,他或許因了女子而招惹是非,也未嘗不是道理。至於韓雲松被殺的當日,她承認,她去過畫室,立瑤到的時候,她便離開了,也沒有再回來,直到第二天看報紙,才曉得畫室出了命案。她又哀又嘆。哀韓雲松的不幸,也嘆自己的無辜。她說,你們怎麼會想到來問我,似要將我當成疑犯了,我真是絲毫不知qíng的。她這樣說,反倒讓映闕覺得,她的言辭,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要撇清自己同韓雲松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