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谷站在大街上,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该干什么。
他宁可站在鬼城的黑雾里,站在寒风里,站在无尽的黑暗里。
他转过身,顺着一个方向开始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从已经破损了的房子中穿过,从大火里穿过,从湖面上穿过,从大片的花丛里穿过
他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体验需要体验多久,毕竟时间都是不存在的。
6000步。
他数着。
又6000步。
他始终没有走出安康医院和沙湖公园这一片,反反复复,不断地走回原地。
如果这是叶希的记忆,叶希的一念之间,也许因为什么原因,他这一生都没有离开过这一片,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哪怕是世界最后一瞬间的定格。
也只有这一点。
那么大的,那么美好的,那么明亮的,那么多颜色的世界,却再也没有了。
甚至从未见到过。
绝望。
宁谷像是突然明白了九翼说的,棺材里装的那一方蓝天,是绝望。
如果从未见过,世界就只是自己。
见过了却永远无法拥有,世界就是绝望。
宁谷走回了医院。
连川还站在走廊里,没有任何变化。
宁谷站在他面前。
我要带你回去,宁谷说,哪怕只是一个幻境,一个从不存在的世界,那也是我们活过的地方。
砍掉那只手,也许会让一切都消失,宁谷说,那就不砍,我要永远存在,如果有出口,我要找到出口,如果没有出口,我就是出口,我要活在每一个我经历的主城里,我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是我存在的证明。
叶希,宁谷抬起头,你听得到吗?
每一个主城都有你自己的投射,宁谷说,但是能见到你的,只有我。
我不是什么投射,我就是那个变数,我叫宁谷,我会活过每一代主城,我一定会穿过每一次毁灭,你的世界没有了,我的世界永远在。
连川有了变化。
四周也一同有了变化。
压抑的透明黄色慢慢褪去,变成了斑驳的灰色。
接着整个世界就像是老旧的墙皮,开始慢慢地脱落。
脱落的地方,都是黑色。
宁谷站站,一动不动,只是盯着慢慢脱落得消失在黑暗里的连川。
当黑暗完全包裹住了宁谷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像是悬空了。
但手里却渐渐有了感觉。
他猛地握紧了手。
手心里立刻传来了回应。
连川熟悉的那一下反握让他瞬间就感觉到了自己的眼泪从眼角涌了出来。
连狗?他轻轻喊了一声。
嗯。连川应了一声。
宁谷没再说话,侧过身猛地往旁边搂了过去,抱住了连川。
是你吗?他颤抖着声音。
是。连川在他背上拍了拍。
你去哪里了?宁谷收紧胳膊。
我哪里都没去,连川轻声说,怎么了?
我不知道,宁谷说,我找不到你了,我差点儿这辈子都找不到你了,不,差点儿永远都找不到你了。
是因为找不到路么?连川问,回去了问九翼要一点脑子吧,他反正不太想要。
宁谷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我们现在在哪里?宁谷笑了半天才想起来问了一句。
他和连川现在就这么悬在黑暗里,看不到任何东西。
但哪怕是这样,只要知道连川就在自己旁边,他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可以忽略处境。
不知道,连川说,还在叶希的意识里吧,如果你是他在这些世界里的投射,应该会看到更多
我的影子能看到我吗?宁谷问。
我不知道。连川回答。
如果我的影子能站在我的面前,宁谷说,他还是我的影子吗?
连川没有说话。
如果清道夫要毁灭一切,宁谷说,我杀了清道夫,世界还会毁灭吗?
连川的手摸到了宁谷的脸上。
干嘛?宁谷用脸往他手心里压了压。
你刚看到了什么?连川问,都不太像你了。
是不是很酷?宁谷问。
又像了。连川说。
宁谷笑了起来,在连川背上摸了摸:你倒是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连川。
黑暗还在继续。
宁谷几次伸出手往旁边探索着,想摸摸有没有别的东西,但什么都没有。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宁谷问。
可能是最后。连川说。
什么最后?宁谷没明白。
叶希最后的意识,连川说,一切都消失了,时间没有了,空间没有了。
你是说我们就永远这么挂在这里了?宁谷说。
也有这种可能,连川说,不是挂在这里,是在这里停下了,所有一切,都停止了。
没有,宁谷说,没有,我们还在,我们能说话,能思考,只要我们还在,就还在往前。
连川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干嘛!宁谷提高声音。
你刚到底碰到什么了?连川问。
宁谷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刚整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所有的东西,包括你和叶希,都变成了照片,很旧的那种,黄黄的。
是么,连川说,那里应该就是最后一秒。
非常绝望,宁谷低头,把下巴往连川肩上压,叶希说,所有的都不存在,你也不存在我在想,是不是如果我选择砍掉拿着走马灯的那只手,最终就是那样了,在一个永远也出不去的最后一秒里。
也许,所以管理员给出的选择,连川说,就是这样,你是选择回到不停毁灭永远挣扎着的世界里,还是选择结束一切,回归最后一秒。
管理员给的机会,宁谷说,并不是叶希给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