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又说:我们不是只在烨台停一阵么?最终是要到北都去的,交不交朋友不重要。
奇怪的是,这一停便停了七八日。
大雪已经过去了,苍天碧蓝。白霓几番找虎将军询问,虎将军只说积雪封路,寸步难行,还要再等几日。
白霓渐渐察觉不妥,守卫在靳岄帐中的大瑀士兵愈发紧张,出入的人全都严加盘查,靳岄更是不得离开白霓视线半步。
驰望原是北戎最南端的草原,被库独林山脉与英龙山脉夹在当中,气候不算寒冷。岁末季节,河溪结了厚冰,但冰层之下仍有水流与鲜鱼。
雪停之后,烨台的少年人无事可做,常常在驰望原上驰骋,或猎兔,或打马球,或去冰河打渔,玩得不亦乐乎。
贺兰砜不会加入他们,一是因为与他们有诸多嫌隙,二是因为,他没有马。
他父亲是高辛族人,从库独林山脉另一头流浪到烨台,途中还捡了一位大瑀瞽姬。瞽姬目盲,善唱乐,高辛人善捕猎,两人在烨台一停便是二十余年,离世后留下三个孩子、一群瘦羊,及四壁空空的家。
贺兰砜大哥自小有从军愿望,但北戎军队入伍者需自行备马:因没有坐骑,他屡屡落选。
贺兰砜兄弟俩都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但家里穷得太有名,两人又都长了双狼眼睛,烨台的好姑娘全都不敢来见面。虎将军想给大哥说亲,一提名字别人立刻抢白:知道、知道,是连马都没有一匹的那户。
这些事情贺兰砜不会告诉靳岄。他虽常在靳岄住帐周围徘徊,但很少与靳岄交谈。
靳岄倒是与他那位七八岁的妹妹卓卓聊得开心。
卓卓尝过贺兰砜带回家的狮子糖,舍不得吃完,馋了就拿出来舔一舔。靳岄看得心疼,给了她一大把梨干。卓卓因此爱屋及乌,天天跑来找靳岄说话。她年纪小,口无遮拦,十分便于靳岄打听事情。
在我们家,我是最重要的。卓卓边吃梨干边说,接着是羊,接着是大哥,最后才是二哥
贺兰砜一把捂住卓卓嘴巴。
我没见过你大哥。靳岄说。
虎将军给了他一匹马,他去打仗了!卓卓摆脱贺兰砜钳制,大声回答。
靳岄微微一惊。
大瑀和北戎相争数十年,因新继位的北戎天君哲翁忙于平息各部落纷争,两国边境暂成和平之势。不久前北戎与大瑀在萍洲城签订盟约,大瑀割让三座城池予北戎,每年捐送十万绢绸,以交换北戎的铁器与冶铁术。为表诚意,大瑀还遣送一位质子前往北戎。
那便是北戎与金羌开战?但金羌和大瑀正在白雀关附近僵持,应该分不出神来对付北戎。
靳岄把这事情告诉白霓,白霓面有忧色,却不说明。
定是发生了意外之事,我们才会困于此地。几个没主见的文臣在帐中吵嚷不休,令人头疼,她叮嘱靳岄,你那北戎朋友,如非必要,尽量不要接近。
靳岄解释道:贺兰砜不喜欢大瑀人,也不想同我做朋友。
是吗?白霓为他整理衣服,笑道,可他天天来看你。
营寨另一头,贺兰砜和卓卓在自家住帐门前看见了一匹熟悉的黑色北戎马。
卓卓掀开帐帘:大哥!
贺兰金英正在解甲,一下被卓卓扑个满怀。他哈哈大笑,张手把她抱在怀里。
你怎么回来了!仗打完了吗!贺兰砜揪着他领子左看右看,受伤了么?立功了么?你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贺兰金英离家参战时只是北戎军队中一位普通士兵,数月不见,却已经穿上了百夫长的银色盔甲。
贺兰金英笑着揉揉贺兰砜脑袋:快打完了,我先行回来,有些事情要办。
贺兰砜反应极快:和大瑀质子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询问,本文文案改动过 ,是否连设定也改了。
设定没有改,更换新文案的原因是,旧文案虽然简洁但含义模糊,大家都各有理解(比如未开刃之剑寻找失落之鞘那句,指的其实是贺兰砜)。文案只放一句话就可吸引读者,我自问目前做不到,所以更换了详细具体的文案。
强强+破镜重圆+相爱相杀,是本故事不动摇的核心路线(OK手势
请大家吃加了乳酪的四川贡品狮子糖!
第3章 噩耗
靳岄睡下不久便被白霓叫醒。她迅速为靳岄穿好防甲,又让他披上大氅。
有人靠近帐门,步伐稳健,声音沉重:北戎百夫长贺兰金英,求见质子。
来人身长八尺,高大健壮,一头深棕色长发梳拢脑后,目色锋利,双眼与贺兰砜一样,是黑中藏碧的狼瞳。
贺兰金英仔细打量靳岄。眼前少年袖手而立,腰身笔挺,神情平静之中带几分紧张,虽只十几岁年纪,却丝毫不见畏怯。
他未上过沙场,但已有一颗蕴雷藏风的心魂。
贺兰金英把目光放在靳岄与白霓背后的毡帐上。他不想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注视眼前少年。
靳明照将军,于半月前在白雀关战役中落败身亡。
他一口气说完,顿了顿才低头看靳岄。
靳岄完全没有他预料之中的反应,目光发愣,像是没听懂。
贺兰金英正要重复,靳岄开口问:莽云骑呢?
莽云骑是西北边防军的骑兵队,是被统领靳明照一手训练出的精锐,声名极盛,几乎被视作靳明照化身。白霓的丈夫是莽云骑最年轻的校尉,此次西北边防军抗击金羌,他也在战场上。
贺兰金英回答:莽云骑全军覆没。
白霓顿时晃了晃。
靳岄眼圈发红,双手十指在袖中紧绞,控制住身体的颤抖。他想开口,自小习得的礼节告诉他,不能在贺兰金英面前失仪,他应当道谢,应当感激贺兰金英将这噩耗如此平静地告诉他们。
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紧紧抿咬下唇,血腥味在齿间漫出。
直到贺兰金英离去,他才失力跪倒,白霓忙扶住他肩膀。
靳岄紧紧抓住脚底皮毯,手背挣出骨头青痕。他不敢哭,不敢问,但心中盘旋的全是困惑与怀疑。
不可能,爹爹和莽云骑,不可能出这样的事他茫然中还想安慰白霓,但抬头看见白霓面色,诸般情绪顿时崩溃。他扑进白霓怀中,紧紧揽着她,终于呜咽出声。
靳明照和莽云骑的噩耗犹如巨锤,靳岄狂哭一场后,只觉得心肺剧痛、神志恍惚,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念及身在异乡,白霓强打精神,叮嘱大瑀军队和随行文臣提高警惕,马匹和车辆更要严加看守。
靳岄无法入眠,几日就瘦了一圈。他这一路餐风露宿,如今更是精神颓靡。偶尔陷入梦中,他总见到沙场上断壁残垣,被滚滚黑烟缠绞,满目血腥。
他虽看起来一切如常,最终还是病倒了,烧得浑身火热,昏昏沉沉。
***
这一夜醒来,帐中十分安静。靳岄听见外头有风的声音,起身喊了声白霓。
无人应答。靳岄口干舌燥,喉中烈烈生疼。他喝了点儿水,回头看见枕边放着叠好的狐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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