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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凉蝉(49)(1 / 2)

只怕他认真恨着你呢。陈霜低声道,你分明只是个落魄奴隶,但人人看重你,你甚至见过云洲王和哲翁,又能坐进云洲王的车帐免受雨雪风霜。他这样的身世,在北戎也是个体面人家,却要被浑答儿打来骂去。

靳岄只觉得复杂,又有些可怕。他面对云洲王、岑融,会提前打起十二万分应对的心思,才能步步为营,一句话解读出千万种意义。可是面对都则、浑答儿,他就像面对贺兰砜一样,坦率直接。

别人对你好一些,你便觉得他不错。陈霜又说,我早就觉得,靳岄你啊,有时候精明,有时候倒天真得厉害。

靳岄默默吃肉干,良久才道:再有伤药,我给浑答儿吧,好歹吃了他这么多肉干。

***

贺兰砜和靳岄预料之中的离别,来得早了一些。

八月很快过去,秋意随着九月迅速降临碧山城。九月底,哲翁率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碧山城,云洲王也在其列。

迎礼之后便是漫长、繁复的宴会。贺兰砜随云洲王跑上跑下,有时候也喝酒,但神智是清醒的,回来的时候绕到靳岄院子外头,小声喊他。两人隔着墙头说一会儿话,再道别离去。

几日后,云洲王把靳岄放了出来。解放那日,靳岄在云洲王的宅子里看到了岑融。

我接你回家。岑融笑吟吟道。

靳岄这才知道,在无数次商谈、宴饮之中,云洲王与岑融终于达成协定:他答应把靳岄还给大瑀。

原本这事情需要经哲翁同意,但靳岄如今已是云洲王奴隶,云洲王点头了,他便得到自由。岑融抓起他的手,摩挲他手臂的伤疤:可惜这印记是消不去了。

云洲王浑似无意:当作个纪念吧。

他扭头看靳岄,握着他的手,说了些亲热的话。靳岄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砸得昏头转向:我我现在就走?

岑融把他接到了自己那边。靳岄没来得及跟贺兰砜告别。贺兰砜出城办事,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他在靳岄院子外转了半日,才从浑答儿口中得知靳岄走了。

贺兰砜也不休息,下半夜时终于寻到大瑀三皇子的宅子外头。此处戒备森严,他无法靠近,只是心焦。正在无奈时,岳莲楼在身后拍了拍他肩膀。

同你去喝酒。岳莲楼笑道,靳岄怕你找不到他着急,叮嘱我在这儿等你。

他怎么不告诉我就走了?贺兰砜急了,我要去见他。

改日吧。岳莲楼拽着他往灯火通明的街巷走去,三皇子庆典当夜才启程回大瑀,你们还有见面的时间。他这次走得仓促,云洲王放了他,生怕天君发现后生气,急急地把靳岄送到三皇子这儿,至少能保他安全。

在血狼山上贺兰砜已经见识过岳莲楼的酒量,两人在酒铺子里喝了三四埕秋梨酿,此酒名字柔软后劲极大,岳莲楼仍万分精神,贺兰砜渐渐地有些晕了,靠在酒铺窗边发愣。

岳莲楼絮絮叨叨地说他和明夜堂堂主的事情:说来也没人相信,他以前多讨人厌啊,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你真脏,第二句是太臭了,离我远点儿。我当时要是有劲儿,我非捏死他不可。

贺兰砜接了一句:舍得么?

有什么舍不得的?岳莲楼大拇指和中指拈着轻巧的白瓷酒杯,手势漂亮,女子般柔媚,贺兰砜醉眼朦胧中看他,一时间难辨雌雄,我当时要是没遇上他,现在不知多风流快活!

他起身踩在凳上,低声念叨几声,忽然大笑:他要是没遇上我,早就娶妻生子,当上赫赫有名的大侠了。

他畅笑几句,忽然听见贺兰砜低声唱歌,唱的是一首《江城子》,列星江船帮之人常挂在嘴边的歌儿。他很讶异:你怎么会这歌儿?

得知是陈霜和靳岄教的,岳莲楼提醒:这歌儿可不好唱,里头有些调子,你说惯北戎话,舌头转不过弯,不容易念出来。

但贺兰砜磕磕绊绊,还真的将整首《江城子》唱完了。岳莲楼问他为何要学这首歌,贺兰砜告诉他,这是江上船帮的人在两船交汇时对陌生船客送去的祝愿,他学会了,打算送别靳岄的时候唱给他听。

好寒碜!岳莲楼大喊,好恶心!

贺兰砜:我再练练。

对岳莲楼的讽刺,他浑然不觉,拿一根用不惯的筷子,抓一只碗在手,轻轻敲着节拍。岳莲楼渐渐也收敛了笑声。贺兰砜一定不习惯唱歌,他并不敢放声歌唱。酒铺里的人大都懂得这曲调,有酒客听出来了,笑着与他低声相和。

岳莲楼容貌风流,自从现身江湖,虽然常用假名活动,但向他献媚讨好之人从来络绎不绝。他见惯情爱与情债,但不知为何,总会为一些笨拙的真心打动。他想起自己收到的第一份傻气礼物,是十二三岁的少年给他带来的。那少年撑着伞,穿过一城飘荡烟雨,在他窗前放下三月第一枝杏花。

没有精心修饰琢磨,一颗真心粗糙、坦诚。当时是会出声取笑,日后再想起来,自己竟再也没遇过这样的灼灼心意。

他起身坐到贺兰砜身边,也敲着碗,一句句慢慢地唱,用自己原本的男子声音,低沉稳厚,中气十足,唱来豪迈中带一丝慷慨,贺兰砜跟着他唱,渐渐把调子找准了。

碧山城夜色静谧,热闹的街巷持久地、昼夜不息地亮着人世灯火。他听见列星江江水的声音,像驰望原的风一样浩大而无可抵挡。

***

在岑融这儿住了几日,岑融每天都来找靳岄,说些闲话,说点儿往事。靳岄起先认为他总是带着目的前来,本能地戒备,但逐渐聊多了,对岑融的恶感也消散不少。年少时的恶意捉弄,此时此地想来实在不算什么大事。岑融帮他固然有自己的目的,但他依赖岑融也自有心机:回到梁京之后,若不依傍岑融,靳岄将寸步难行。

曾种过茶花那小院子岑融让靳岄暂住。那茶花果然死了,只剩一杆秃枝。岑融这一日来,进院子时照例不打招呼,跨过门便看见靳岄在那死了的茶树旁拿着管洞箫吹《燕子三笑》。

哟,又搞什么墙头马上?岑融会点儿功夫,踏着竹梯攀上墙头,果然看见墙外有位狼瞳少年。那少年见了岑融,立刻满脸戒备。

靳岄:你不让我出门,我吹吹洞箫都不行了?

岑融指着外头的贺兰砜,笑着问:那是谁?

我在北戎结识的朋友,知道我要随你回去,特意来看看我。

不止今天吧?我每天都见他在外头打晃,这一身银甲,他还是云洲王的人?

岑融,我是你的奴隶还是你的囚犯?靳岄立刻道,既然云洲王答应让我回大瑀,你又把我困在这小院子里,有什么意思?

叫表哥!岑融心烦,去吧去吧,只此一回!

靳岄当即抓起洞箫,潦草地吹出个曲里拐弯的音,满脸喜色跑出门外,差点与走进来的游君山撞个满怀。宅子颇大,靳岄从后门跑了出去,连蹦带跳般奔往贺兰砜身边。白日里人多,不远处墙头还趴着个岑融,两人拘谨,客客气气地过了小桥,往大街上去。

岑融在墙头看得连笑带骂,指着贺兰砜背影问游君山:那狼眼睛小崽子究竟什么来头!

贺兰砜一路上连打数个喷嚏,靳岄告诉他,这是有人在背地里悄悄骂他。贺兰砜带他去看高塔和灯阁的准备,靳岄连连惊叹:那高塔全是用巨石砌成,冷冰冰的,伫立在碧山城中央,透着异样的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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