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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凉蝉(128)(1 / 2)

总之我好赖是活下来了。远姑娘待我极好,我感激她,便对她说,此后凡是她的事情,沈灯万死不辞。沈灯扭头看靳岄,怎么,陈霜还说了别的?

靳岄忍着笑:嗯。

沈灯也不隐瞒:对,我喜欢她。

沈灯行事直接,喜欢殷小远便日日去看她,跟她说话,送一些小物件儿,写酸诗,竭尽全力逗她开心。他彼时是江湖中人人称颂的少年侠客,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却不知为何,就是无法擒获殷小远的心。去的次数多了,连殷家隔壁的姑娘都开始给他绣腰带,偏偏殷小远不为所动。

他思忖反复,把问题归结在殷谷身上。殷谷十分不中意他,常当着他的面提醒殷小远:江湖人干的都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事情,不要嫁这样的人。

沈灯气得很,但又无计可施。殷谷毕竟救过他一命,又是明夜堂前辈,他只得忍气吞声。

他当时已经在明夜堂中负责刑罚与纪律,管理严格,明夜堂中的人极为畏惧他。殷谷知道他身份,愈发的在殷小远面前强调他的不好。沈灯气恼起来,对殷谷和殷小远的关系生出好奇,开始偷偷查殷谷的过去。

殷谷虽然加入了明夜堂,但他跟明夜堂里的绝大部分人都不熟悉。沈灯从未见明夜堂的人来拜访过殷谷,也没能从老前辈口中问出关于殷谷的一丝印象。翻查了所有宗卷,沈灯终于在一个小本册里发现了殷谷的记录。

他是在萍洲城的明夜堂分堂入的册。

萍洲城是江北十二城中最靠近北戎的城池,靳明照过去在北军服役时,曾在萍洲城呆过一段时间。靳岄甚至想起,贺兰金英与父亲的相识也发生在萍洲城。殷谷加入明夜堂时,萍洲城仍是大瑀国土,靳岄奇道:萍洲城又如何?

沈灯摆摆手,跳过这个话题,继续道:我又继续往下查探,发现此人来了大瑀之后便一路往南。我当时是在仙门城受的伤,而他那时候已经在仙门住了许多年。仙门这地方有个特点,稀奇古怪的宗派特别多,装神弄鬼的人容易混口饭吃,就跟北戎的巫者似的。

靳岄笑道:你对北戎巫者有什么不满吗?

我不喜欢北戎的巫者。那殷谷也擅长装神弄鬼。沈灯顿了顿,又道,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殷谷与人起争执,错手杀了人,那人是江湖上某位大侠的独子,那大侠来到明夜堂要我们交出人来。我奉命去找殷谷,却发现他带着远姑娘逃跑了。

沈灯最后在列星江畔的杨河城发现了殷谷的踪迹。他带着殷小远一路北行,似乎想逃回列星江北面。被沈灯拦截之后,俩人打了个昏天黑地,沈灯顾念他的身份,不敢下重手,生怕殷小远难过。但两人年纪相差二十余年,纵然殷谷身手了得,最终也不敌更年轻的沈灯。

殷谷被沈灯重创后,沈灯本想把他带回明夜堂,不料殷小远却跪下哀求,请沈灯放殷谷一命。她自小与殷谷相依为命,已将殷谷看做自己父亲,她提醒沈灯曾对自己有过一个允诺。

沈灯与殷谷父女对峙,踟蹰数日,最后还是收起了刀。

但殷谷必须逃回北戎,他杀了人,不认错也不认罪,明夜堂不能留这样的人,那大侠出了悬赏令,他若还留在大瑀,活不过三天。按照帮派刑规,他离开明夜堂,我就要毁去殷谷身上化春六变的所有功力。沈灯叹气,但远姑娘又一次拦住了我。

殷谷从杨河城回北戎,一路上千难万险。当时正是深秋,掐算时间,他踏过北戎边境时应该是深冬。天寒地冻,他若是毁去全身内力,变作废人,只怕根本熬不过这段寒冷的路途。

殷小远跪下哭求,甚至说出了我可卖身为奴为妾这样的话。沈灯心中大恸:他哪里是要一个奴婢或是一个妾侍?而这句话也愈发令沈灯明白,自己恋慕心疼之人,实在是从头至尾,都没有对自己动过心。

那是他进入明夜堂之后第一次做自己不情愿的事情:他没有废去殷谷的内力,反倒一路护送,直到殷谷进入萍洲城,最终穿过边线,回到北戎。

靳岄听得出神,两人站在月色里,他忽然生出疑窦:回到北戎?殷谷是北戎人?

是啊,巧得很,你还认得他。沈灯唇角一勾,他的北戎名字,叫阿苦剌。

靳岄登时站定。

北戎人,懂得化春六变,会医术,巫者。岳莲楼和阮不奇一说起这个人,我便知道一定是他。沈灯说,殷谷当年是因为受北戎大巫排挤,在烨台待不下去才来的大瑀。远姑娘父母行商,把他带到了萍洲城,他与殷家情谊很深。远姑娘父母离世后,他便照顾起彼时只有五六岁的孩子。一晃眼,竟然已过了这么多年。

沈灯看着树梢的果子,眯起眼睛,深深呼吸。夜间的清风挟带初秋未消暑气,拂面而过。

我当日送他到边线,他下跪谢我。他年纪比我大,辈分比我高,我把他拉起。他说我人不错,但明夜堂却不辨黑白,他杀人分明有理有据。我嫌他啰嗦,催促他快走。他过了那边线,回头又跪我。他感激我不因他是北戎人而痛下杀手,与我承诺,若日后见到大瑀人,他也一定好生对待。

沈灯扭头看靳岄:你觉得他做到了么?

靳岄满腔澎湃情绪堵在喉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从不相信的命运织就了千丝万缕的大网,将世事人情全都笼罩在内。他不幸是其中一人。他可幸是其中一人。

阿苦剌爷爷我和贺兰砜都觉得,他身上有一股子北戎人少见的侠气。靳岄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沈灯陪他又走了一会儿,回头笑道:当初放走阿苦剌,确实是我不情愿之事。

他回到大瑀,却再也找不见殷小远。数年后才知是那江湖大侠把人掳走,囚在府中狠狠折磨,待殷小远一身恶病,便把人丢进了花街柳巷,贱卖一般。沈灯提刀去杀了半府的人,章漠的父亲带他上武林大会,痛陈那大侠盛名背后的污浊丑事,并以明夜堂为沈灯作保,此事才算结束。

之后,明夜堂倾尽全力找到了殷小远,沈灯却发现自己仿佛被命运缠缚,仍旧与心爱的姑娘擦肩而过。

你知道你的先生因为什么而辞去太傅之职么?

靳岄:因为他他去鸡儿巷寻欢作乐,却不肯付钱,还把人店子给砸了。朝中有人弹他,他也不辩白,直接请辞。他忽然想起,谢元至请辞后不久便娶了殷氏。

他不能辩白,因为他根本不是去鸡儿巷寻欢作乐的。沈灯说,明夜堂找出远姑娘的时候,我不在梁京。等我赶回来才知,原来靳夫人无意从堂主娘亲口中得知此事,十分怜悯远姑娘遭遇。她又不敢拜托别人帮忙,便打算自己拿钱去赎。她带着人去鸡儿巷时,恰好在街上遇到谢元至。谢元至问清原委,认为靳夫人不便在鸡儿巷抛头露面,自告奋勇,代她去了。

谢元至自然是不能辩白。他赎出殷小远,怜悯她身世可怜,更没打算在朝堂之上陈述殷小远之事。借机辞去官职后,谢元至带殷小远去见岑静书。岑静书察言观色,发觉两人言辞神色中均透露出彼此好意,便趁势拉起了这根红线。

沈灯回京之时,正是谢元至与殷小远成婚之日。章漠的父亲和少年章漠陪他喝了一晚上的酒。酒尽时,他也终于放下了。

靳岄万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渊源,怔在当场。

京中发生的事情,是远姑娘告诉我我才晓得的。沈灯低声道,小将军,谢先生是好人,靳夫人也是好人。远姑娘能有今日际遇,或许也是因为我当日心软,松手放了阿苦剌一命。是这天怜悯我一瞬的善意,才会设计出靳夫人与谢先生,救她出苦海。

他盯着靳岄映出灯火月色的黑眼睛。

沈灯说话算话。他低声道,小将军,此后世事但凡与你、与靳家有关,沈灯万死不辞。

闷雷在远山中酝酿,电光闪动。这一年的梁京,在六月底迎来了一场时日漫长的大雨。雨连续下了大半个月,令人想起前年发生在沈水下游的可怕洪灾。人们议论纷纷,有仙门、游隶来梁京的商客欲言又止。梁京的人问了又问,他们从沈水下游浮尸遍地,说到泄洪时天地变色的惨状。

一来二去,自然要说到当时在游隶城坐守的岑融。

传言随着风雨,以极快的速度在梁京蔓延:定山堰开闸,死了沈水下游十几万人,是因为彼时的三皇子岑融不肯开沐河泄洪口。他用沈水十几万人命祭祀邪神,改了天命,扳倒梁太师后坐上了天子之位。

百姓哗然。又因为这故事稀奇得厉害,人们不管信或不信,见到人忍不住谈论一番。

流言半真半假,无孔不入,渗透得厉害。朝中大臣们原本对此事有所耳闻,但人人不敢擅自提起。如今茶余饭后,言谈晦涩,总要有意无意地互相探问,把流言中匪夷所思之处剥去,官员们眼色闪烁:你听过么?可是真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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