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他最狼狈的时刻,历寒尽终于被这动静惊扰,将视线转了过来。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云星眠都会梦见他那双冷漠的眼。
那种冷漠与当初在学校里对着云星眠时那种明晃晃的,带着几分暧昧的嫌弃完全不一样,就像是看着一只无关紧要的蝼蚁。
片刻之后,车窗里的历寒尽嘴唇动了动,那扇暗色的玻璃窗就在云星眠眼前缓缓升起,连那双冷漠的眼睛也一同遮住了。
为什么呢?云星眠想。
历寒尽一声不吭消失了五年,他与其说是一直在找,不如说是在等着消失于茫茫人海中的他与自己联系。
可是历寒尽就像是忘了他的存在,也忘了他们有过的那些缠绵,整整五年,才以一个居高临下的,陌生人的姿态再一次来到他面前。
云星眠想不通为什么,只能拖着摔疼的腿追上去,一下一下拍打他的车窗。
可是历寒尽的那扇窗,却没有为他打开。
车流从拥挤到疏通,不过也就只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云星眠的心情从惊喜到迷茫,中间却似乎历经了千回百转。
云星眠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却也只能机械地打车追上去。
如果这一次又失之交臂,他不知道历寒尽是不是又要一下消失个好几年。
人在这样紧急的时刻,是顾不得考虑尊严的。
所以一直到历寒尽入住的那个酒店前台把他拦下,他才意识到,这一路上,历寒尽确实都知道他在后面追着的,也确实从来都没有回头。
先生你别这样,没有人来接我们真的不能让您上去的,更何况你刚刚追的可是我们大老板的儿子。拉住他的前台也是一脸为难。
云星眠怔住:你说他是谁?
我们大老板的儿子呀,说是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你要是真认识他,还是想想别的办法跟他联系吧。那前台颇为抱歉地看着他。
云星眠根本无暇顾及她对自己的态度,他看着前台身后那块展板上海川酒店四个大字,心底的迷茫更是快要把自己吞噬。
海川酒店,也在海川集团旗下。
那个让他父亲一夜间愁白了头的海川集团居然是历寒尽家开的。
怪不得他一直都找不到他。
出国留学?他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
姥爷还没出事前,他们之间也都是云星眠一直缠着对方不放,哪里有机会真正了解他的家庭背景,他只以为历寒尽是个被姥爷养大的孤儿,哪里能想到他居然还有个背景雄厚的亲爹。
在历寒尽消失的这五年里,他甚至无数次害怕过那家伙是因为无法承受姥爷去世的打击,离开了人世,却没想过他只是被家财万贯的亲爹送去留学。
可是,就算历寒尽的亲生父亲是海川集团的老板那也不能代表家里出事跟他有关吧?那不过是生意人之间的角力,跟他们两个年轻人有什么关系呢?说不定历寒尽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只要他们好好见一面,多说会儿话,还能让他们手下留情
他还没见过小暑呢?要是见了,一定也会很喜欢他。
小暑跟他简直一个德行,明明是个男孩子,撒起娇来可是一点都不嫌脸红。
历寒尽向来最吃的就是他们这一套。
云星眠记得自己那时满脑子似乎都是这个想法,毕竟只有这么想,他才能放任自己厚着脸皮,一次又一次地等在酒店楼下。
而他终于再次等到历寒尽的身影那个终究躲不开的人,却像刚刚重逢时那样,只盯着他的眼睛,冷漠地问:你能让姥爷活过来吗?如果能,我就帮你。
如果当初不是你招惹我,姥爷就不会出事。
你知道一天之间失去家人的滋味吗?
我一秒钟都不想再看到你。
云星眠那时才知道,原来在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历寒尽的这五年里,历寒尽居然对他怀着这么汹涌的恨意。
他曾经给他找过无数个不能联系自己的理由,却没想到对方只是单纯地恨着他罢了。
五年来,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在他眼里不过是害姥爷离世的罪魁祸首。
可是仔细想想,好像也就只有这个解释能将一切都说通,历景州猝然离世,与他相依为命的历寒尽居然连灵都没有守,便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就只来了几个陌生面孔为姥爷办了个匆忙而简单的葬礼,云星眠曾经问过他们历寒尽去哪儿了,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现在想起来,那时的历寒尽恐怕因为内疚,连姥爷的遗体都无颜面对,也因为恨意,连他最后一面都不想见,就那么离开了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城市。
可笑他还傻傻地为他的消失找着各种不可能的理由。
爸妈刚发现他的情况,告诉他那不是绝症是怀孕的时候,还强行想要把他的孩子打掉。
事实上他也并非没有犹豫过。
可是一想到那是他跟历寒尽共同的骨血,又觉得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
他很俗地以为那是他们所谓爱情的结晶。
可原来历寒尽对他从来不是爱情。不过就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受不了诱惑,才忍不住与他乱来了几回。
是他自己,错以为那是两情相悦。
深究起来,他与历寒尽不过相处了短短几个月,远远没有分开的时日长得多。
他怎么会那么天真地以为,一个久久不肯联系他的人,也抱着与他一样的思念呢?
小暑于历寒尽来说,也许毫无疑义,也说不定在知道真相之后只会把他当成怪物,就连小暑也会一并讨厌。
就连云星眠也想不到,要放下这个自己执着地寻找了五年的人居然也就只需要这么一瞬间。
当初对他那些厚颜无耻的纠缠耍赖甚至都还在记忆里刻得牢牢的。
可他更能感觉到,现在这个对他漠然以对的历寒尽跟当初那个一边拒绝一边又忍不住将他拥在怀中的少年,已经有了本质的不同。
五年的时间太长,而姥爷的离世,是他们永远无法跨过的鸿沟。
那一天,云星眠回家静静地抱着熟睡的小暑许久,一直等到小暑揉着眼睛醒来,才低低地对他说了一声:对不起,宝贝。
哥,没关系。不过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小暑的奶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云星眠答不出来。
难道他要说我再也无法带那个人来见你?
在小暑的生命中,根本从来就没有过那个人的存在。一直以来,都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哥,你别哭。看他眼眶发红,小暑的眼睛也一下变得湿漉漉的。
他伸着肉呼呼的小手,帮云星眠擦着眼:你也哭,爸爸也哭,妈妈也哭,为什么大家都要哭?以前不是只有小暑自己哭吗?
小暑说着,又努力将泪忍住,带着哭腔询问:以后小暑再也不哭了,哥哥跟爸爸妈妈也不要哭好不好?
云星眠心里一颤:你说什么?爸妈也哭了?
小暑扁扁嘴:他们偷偷哭,不让小暑看到,可我还是发现了。
这些天来,爸爸还一直在为了家里的生意四处奔走,可是就连还没来及沾手生意的云星眠都知道,他们的破产已成定局。
以往他们都只以为海川之所以盯上他们无非就是恶性竞争罢了,可是到了现在,云星眠却突然领悟,消失了五年了历寒尽突然又回来这里,莫非是为了找他报仇吗?
私心里,他是真的不想相信历寒尽连这点情分都不讲,可是一想到那日他蕴藏在眼底的恨意,又觉得,那样恨着自己的他,要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