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聲慘笑之外,皇后竟再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更沒有失態的指責楚帝一句。
沉默,如鉛一般沉重的沉默在大殿鋪延。
楚帝看著眼前這個眼前這個冷艷高貴的女人,心裡想的並不是太子的死,也不是昔日年少恩愛情份。
而是在太子悄悄離開皇陵後,就不斷密集呈送到他案頭上的種種證據。
這些證據,無一例外都是指向李家密謀造反的。從兵丁武器到錢財,從李家嫡系李懷天一脈到李氏旁支李江嘯一脈,再到王顯王貴一眾,大量的事實證據表明,他們早就暗中結成同盟,出錢出人出力的做著扶持太子上位的造反準備。
哦不對,不是做著準備,而是已經在進行著造反的事。
楚帝想起那些密報,心頭因為太子被射殺的憤怒與悲痛,也漸漸趨於平靜冰涼。
他掀著威重眼眸,冷冷盯著皇后,緩緩道,「是誤殺太子還是暗中舉兵造反?皇后自己選吧。」
舉兵造反這樣讓人心驚肉跳的詞,就如此輕描淡寫的從他嘴裡說出來了。
皇后默默看他一眼,似是無比嘲諷的勾著唇角笑了笑,冷艷臉龐卻仍舊平靜從容,「陛下既然心中早有決斷,臣妾只有遵從。」
從她聽到舉兵造反一詞,就已經明白李家滿門,哦不,是李氏一脈,必定全族被滅。
這個男人這個時候還要讓她選擇,不過是連她最後一點價值也要利用乾淨才罷休。
太子不會被誤殺的,如果太子被誤殺,那麼太子還在皇陵這假象他一早就揭穿了。
他不願意將來史書上留下濃重一筆,記錄著父子相殘的濃重一筆。他寧願太子不久患上急病薨逝,給太子留一下好名聲,也要自欺欺人給自己留一個好名聲。
李氏一脈,從此之後,全族皆滅。
「臣妾累了,還請陛下移駕文妃妹妹的寢宮吧。」說罷,她竟不再看楚帝一眼,直接轉身就往她的寢室走去。
這個無情無義的男人,既然恩已斷情已絕,她再看多一眼也是對自己這一生濃濃的諷刺。
楚帝聽著她冷淡的聲音,再眯眼看此刻她從容淡去的身影,心底忽然生出一絲沒來由的荒謬感來。
他看著她的背影,竟然看出一種決絕的讓他後悔的嘲諷來。
後悔?
他貴為九五之尊,對做過的事從來就沒有後悔過。
眯著眼眸盯了一會,然後他一甩大袖,毫無留戀的轉身步出了鳳棲宮。
一個時辰後,就傳來皇后用三尺白綾將自己吊死的消息。
支撐她的廣廈已經轟然倒塌,她年少野心勃勃一路相持的男人對她早從最初的互敬互愛,變成了除之後快。
所以,皇后這一死,就如她這個人強勢一生的寫照一樣,決絕而乾脆。
接下來,才對外宣布太子薨逝的消息;再然後,就是以雷厲風行的手段對朝局進行大清洗,將皇后母系一族幾乎誅殺殆盡。此外,王顯與王貴幾支也同樣遭遇了滅族之禍。
一個月後,以雷霆手段收攏軍權的楚帝,卻忽然毫無徵兆的病了。
這一病,竟迅猛兇險異常,大有病來如山倒之勢。
不過短短十日,原本以為只是小小風寒的病症,竟然到了病入膏肓藥石罔聞的程度。
因為他突然這一病,剛剛才穩定下來的朝局竟又呈動盪之勢。
眾皇子爭權奪利瓜分利益的時候,平日不顯山不露水的晉王卻同樣在不動聲色之間,將朝局漸漸再穩定下來。
而這個晉王,就是文妃之子。當日文妃設局逼皇后自盡,就是楚帝授意。
待這個時候,大家都看到晉王的能力,齊齊奏請楚帝將他立為儲君的事自然順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這一日,楚帝大概迴光返照,自知自己時日無多,先是召見了一批重臣。然而在彌留之際,卻將所有人都趕出去,而獨獨將楚離歌留在跟前。
泰和殿內,光線微弱,卻有道俊美頎長身影在燈火搖曳中,不卑不亢站在床榻跟前。
「陛下還有何心愿?」楚離歌沒有如楚帝的意在床前坐下,而是筆直的站在三尺外。即使床榻上那個昔日高高在上的男人已經形容枯槁,也沒有觸動他冷硬心腸半分。
楚帝朝他巍顫顫伸出枯澀的手,想要招他靠近一些。可惜那風華瀲灩的男人微垂眼眸,似壓根沒看見他的動作一樣,就如釘子一樣釘在原地不動。
而他除了問完這一句之後,便微抿薄唇,再沒有開口的意思。
楚帝見狀,只得頹然嘆氣垂下手來,沉沉無力的聲音透著幾分垂死的頹敗嘶聲道,「你,還恨朕?」
楚離歌抬頭,飛快掠他一眼,復又冷淡漠然的垂下眼眸,依舊一貫冰涼恆定的口吻,反問道,「你後悔嗎?」
後悔過昔日所作所為嗎?後悔過利用他母親傾覆一國害她一生嗎?
楚帝原本渾濁黯淡的眼睛忽地迸出一絲亮芒,他用力喘了幾口氣,才冷哼一聲,「朕一生頂天立地,從無後悔可言。」
開疆闢土,收攏權力,創造不一樣的繁榮昌盛,這些是他身為男人身為南楚皇室中人該做該自豪的事,他為什麼要後悔?
身為帝王,最重要的是看結果成敗,而不是過程如何。
他不悔,永不會後悔。
然後心頭翻湧出這句話,他逐漸模糊的意識卻回復一霎清明,「朕為什麼突然病得如此厲害?」
沒有人理會他低若不聞的喃喃自語,當然他也不需要別人理會。他的記憶,此際忽地倒回到逼死皇后那一日,心頭再次浮上那一日他望著她背影消失時的古怪感受。
「難道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對朕做了什麼?」
這念頭一出,楚帝原本已經垂死如爛泥的身軀卻忽然劇烈的顫抖起來。
可惜這個答案,他只能在黃泉路上問皇后了。
楚離歌淡淡掠他一眼,深邃波光在他顫抖的軀體上停留了一會。那薄薄嘴唇似是飄出一聲譏諷冷笑,又似什麼聲音也沒有。
半晌,他面無表情的瞥那男人一眼,然後,無比決絕的轉身,無比堅定穩重的腳步,一步一步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泰和殿。
楚帝眯起一線眼縫看著那逐漸淡出視線的身影,張了張嘴,努力想要發出什麼聲音。
然而最終,強撐的眼縫漸漸合攏,再看不見一絲光亮。
二十四響的喪鐘,在午後傳遍京城上空,在位二十五年的楚帝林沐天終於一夕殯天。
哀沉的鐘聲響徹上空的時候,慕曉楓正在院裡澆花,她灑水的動作頓了頓,隨後抬頭望天,喃喃一句,「終於解脫了。」
然而,舉國哀傷的時候,有個更不幸的消息也傳回了京城。
原本在江南已經逐漸控制疫情的右相夏星沉,竟然在楚帝殯天的次日,也因為突然染上疫症跟著亡故了。
消息傳回京城,昔日與夏星沉交情不錯的朝臣,都戚戚的感慨一句,「右相大人這是對陛下忠心耿耿,追隨而去啊。」
當然,這些人的悲戚傷感也不過持續那麼一會就散了。
原本這樣的消息該是冷玥收集再稟報到慕曉楓跟前的,可是這一天,正巧冷玥另有要事便,是紅影代她收集的消息。
「右相大人……竟然、竟然身染疫症……亡故了?」她茫然的捏著手裡消息,過了半天,才跌跌撞撞的走向花廳。那裡,慕曉楓正閒坐窗前看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