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不想說,是說不出來。
她看著許奕安,明明想喚出他的名字,喉頭卻偏偏如廢了一般,唇齒也好像不知道該如何張開。
好在許奕安看懂了,不太確定地將她扶起來餵了水,「怎麼樣好些麼?」
無患猛咳幾聲,被堵住的嗓子才算打開,「我暈了多久?」
許奕安放下水盞,「沒多久,你可嚇死我了,剛給你把了脈,身子怎麼虛成這樣?」
平日裡無患看著還好,一個出手輕鬆便能打垮一群人,可探了脈才發現她其實弱得厲害,內里早就沒有中氣了。
他一個大夫。往日相處居然看不出這一點。
許奕安不由懷疑起來,難道是因為她所服的毒藥導致的?那他該怎麼辦,手裡的解藥似乎起不到太多作用。
不過更重要的事情是向她好好道歉。
他扶著無患的胳膊,鄭重地看著她無神的雙眼,「無患,之前的事我錯了。」
「我知道。你不用再道歉了。」誰知無患卻打斷了他,看不出到底是心死還是真的不在乎了。
看出許奕安的遲疑,無患苦笑著低下頭,「你沒說錯,又何來自責。」
許奕安卻沒有聽出她話里的異樣,剛想鬆口氣與她重修舊好。又聽她說道:「從今往後,你也別對我太上心,至於娶我,更別想了。」
屋子裡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被窗外鳥雀的啼鳴劃破。
許奕安深吸一口氣,似是想要把自己的精神提起來,否則就會垮塌在這沉默中一般。
「無患,你還是生氣。」
無患搖頭,脫離他的掌心,緩緩轉過身看他,太冷靜,太決絕了。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我問師傅我常吃的那藥到底是什麼,這個問題我該是問過的,只是……後來忘了。」
許奕安想要插嘴,卻被她制止,「而這個夢讓我想起了很多東西,也還好想起來了。」
她捲起衣袖,看著自己光滑無瑕的手臂,和一點髒污血跡都沒有雙手。
只有她知道這都只是假象而已。
「我不知道疼痛,不知道疲倦,殺起人來就像個怪物一樣,哪怕腿斷掉也能咬牙跑起來。而這一切都是拜那毒藥所賜,因毒而成的刀刃。也會因毒而毀滅。」
夢裡的一切都那麼清晰,她不知皮肉疼痛不代表不用承受痛苦。
甚至那毒藥帶來的痛苦遠超皮肉傷,這麼多年折磨著她,居然差一點就忘了。
「許奕安你知道麼,這種毒藥但凡開始用了,就沒有回頭路。而用了這種藥的人——」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眼裡像是被蟄進了鹽粒一般,淚水決堤而出。
「我們……活不過三十歲。」
剛醒時有口不能言也不是偶然,她的毒發會慢慢毀掉她的身體,最終破敗。
她註定短命,陪不了許奕安。
窗外鳥雀飛到了窗框上,撲棱著翅膀嘰喳成對。陽光正好,將這對鳥雀的剪影投在窗上,好漂亮的一副春景圖。
可一窗之隔的屋內,卻寂如寒冬,凍得人心疼。
「不可能。」
終究,許奕安也只是說得出這麼一句話。
他全然不相信得起身來回踱步著,困獸一般搖著頭,一個勁得否認無患的話。
「不可能的,只是毒藥而已,慢性的,它吃多了撐死就是……身體弱一點。三十歲?這怎麼可能,真要如此,誰家肯做這賠本買賣,你肯定是弄錯了。做夢而已不能當真的,不可能的……」
無患也這只是她一場噩夢,但她從不是願意撒謊的人,哪怕騙騙自己也不願意。
「那我當時突然脫力也好,這次暈倒也好,脈相虛弱內里不足也好,你怎麼解釋?」
許奕安猛地回頭,張口卻吐不出半個字。
他不知道,解釋不了,除了她所說的毒藥所致確實沒有更好的說法。
可他不要相信,難道他們才初遇,無患的命就已經開始倒計時了?
「不會的,那藥……不是為了害你性命的啊。」
他知道無患因為那毒藥吃過很多苦,也知道她終有毒發的那一日,但他從來沒想過會這麼快。
沒道理會是這樣的……
無患第一次見到許奕安如此痛苦難言,他捂著自己的臉,指甲慢慢摳進眼角的皮肉里,劃出通紅的爪印,恨不得把這一張臉撕下來。
「許奕安。」
她捨不得看到許奕安這樣,起身拉住了他,「這不是你的錯。」
許奕安卻笑得悽慘,被隔絕在春日暖陽之外,往日的灑脫也好沉穩也好都不見了蹤影。
「呵呵呵……不是我的錯?哈哈哈哈那還能是誰的錯?!」
他看著無患,視野很快被模糊,最後乾脆閉上了眼睛,以逃避腦海中那些被塵封多年的咒罵和自責。
我就是罪魁禍首啊。
我就是……造出這些毒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