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奕安和忠叔沉默得準備著東西,至少得讓老人家走得體面,忽而聽到了幾聲弦音,皆有些意外。
醫館裡還有誰會琵琶麼?
忠叔以為是虎子撥的,卻發現那弦音是成調的,明明是那麼一把粗陋的琵琶,也能撥出這麼好的音色?
兩人好奇去了通室,還沒見到老乞丐,首先便看到了這家醫館裡從未有過的畫面。
通室的紙窗透進不少陽光,給無患勾了層金邊,她的每一根髮絲都無比清晰,有幾縷落在她的耳前,把肌膚襯得雪亮。
許奕安是個很少去在意他人樣貌的人,哪怕愛著無患,也從沒多想過她漂亮與否。
只有現在。他徹底挪不開眼了。她真的是個很漂亮的女子,並不張揚,讓人很舒服的精緻眉眼。
她斜坐在老乞丐的床邊,虎子就蹲在一旁,一把琵琶被穩穩抱在懷裡。手裡的撥子划過琴弦,割出恰到好處的音律。
所有人都很安靜,哪怕這琵琶並不精良,奏出的曲調也足夠讓他們以為天籟了。
好多年沒聽過像樣的樂聲,就連許奕安也不免靜下了心,當然比起樂曲,他更在意的無患。
雖然知道她作為刺客,同樣也是宰相府的千金,但他從來沒真正聯想過她作為千金小姐是個什麼樣子。
現在他才明白,原來真有人可以把高高在上的貴家小姐和見不得光的刺客融於一身的。一點不突兀,怎樣都動人。
最欣慰的莫過於那老乞丐,他帶著笑,眼已漸漸睜不開了,在無患的一曲快終了時,終於咧開嘴點了點頭。
再也沒有動作。
撥下最後一個音後,無患將琵琶放在了老人的懷裡,摸了摸虎子的腦袋,「好了,沒什麼值得哭的了。」
虎子這才點點頭,趴在她的腿上還有些抽噎。
看著她輕拍虎子後背的動作,許奕安恍然以為和無患已經相識了千百年。
就在不久之前,她還是個會把剛咽氣的人直接扔出大街的冷眼之人,因為她不懂,因為她沒見過常人的生死。
如今的她有血有肉,懂了悲歡,會為將死之人了卻心愿,會安慰哭得髒兮兮的孩子。
這才是她該有的樣子。
無患的神情柔美,抬眼見到了佇立門口的許奕安,他的眼神竟讓她有些羞赫。
「老人家該是咽氣了,你……過來處理吧。」
逝者當前,許奕安並不敢笑,安靜得把老人家處理好之後,便有義莊的人來了。
虎子起初還捨不得,被無患死死拽住,「別鬧,沒意義。」
許奕安聞言訕笑,果然她還是那個冷靜的無患啊。
在醫館,這種事情司空見慣,沒有人會為此悲戚太久。就連虎子也只是沉默了一下午,晚飯時候又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夜裡,回到小院準備各自休息時,許奕安拉住了無患,「我後背還需要上點藥,你來幫我吧。」
天氣已經很暖了,院裡的櫻花樹早已不見淺粉的花瓣,新抽的嫩芽泛著赭紅色,許奕安之前還嘮叨著要摘些嫩葉醃漬。
屋裡不再需要生炭盆,反倒有悶熱的南風灌進來,下半夜怕是要下暴雨的。
許奕安的後背上留了大片的淺淡瘢痕,這段時間又疏於上藥,只要這傷疤不消失,無患看著就會心生愧疚。
藥膏很涼,抹開來微微有些刺痛。許奕安閉著眼,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已經睡著了。
南風把窗戶吹得啪啪作響,無患起身將窗框扣好,忽而聽到他開口問了一句「你之前在宰相府里,都是怎樣生活的?」
沒了風聲,屋裡頓時寂靜下來,無患有些困惑,回頭見到許奕安那雙透亮的眼睛。
「怎麼問起這個?」
「見到你橫抱琵琶的樣子,才想起我從未問過你的過去,僅僅想知道而已,若你不想提及也——」
「倒沒什麼。」
無患笑得隨意,儘管帶著苦澀,「大部分時間我都和師傅在內院裡,下人們從不會去內院,有任務的時候。我的『父親』也就是何雄,會把我叫到他的書房去。」
許奕安覺得很諷刺,這麼說來宰相府里的下人對這些事也是心知肚明的,何宰相居然不怕泄露,要麼是他根本不在乎,要麼是他能保證絕不會有人多嘴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