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枝兒好似跌入了油鍋里煎熬著似的,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疼的,只有斷了這口氣,她才能結束了煉獄一般的煎熬。
不知過了多久,她痛苦的睜開那雙眸子,卻瞧見屋內的書桌前坐著一個人,他低著頭看著書,但身影卻是清高孤傲,竟似乎神詆一般。
「施染……」她的眼淚不由得落了下來,低低的喚著這個名字。
書桌前的人撂下手裡的書卷,慢慢的走了過來。
就在她徹徹底底的看清楚他的樣貌的時候,一滴滴的淚落了下來,「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施染目光只是淡淡的往她的臉上掃了一眼,從一旁的桌子上端了一碗褐色的藥過來,「喝了。」
連枝兒呆呆的看了他很久,連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好像害怕這一切是一場夢,只掙扎著坐起來,卻還是牽動了身上的傷口,撕心裂肺的疼了起來。
她接過他手裡的藥碗,聞見了那熟悉的淡淡的木蘭香氣。
連枝兒一口將整碗的湯藥都喝盡了,然後漆黑的眼中滿是哀求,「施染,你留在這裡好不好,別走。」
「今晚我不會離開的。」他聲若擊玉。
連枝兒的身子再也支撐不住,只再次跌在床榻上。她聲音軟綿綿的,連哭聲都似乎很快要斷了。
「為什麼,你為什麼當初沒有來找我?」
他有些不解,待想要問的時候,卻見她已經闔上了眸子,卻再次的昏睡過去了。
施染不由得想起來第一次見到她時候的模樣,她的兄長連燒了崇文館的一排屋子,那些大臣們嚇得魂不附體,皆來求他去北涼王府。
虎狼屯於階陛之上。人人皆朝不保夕,若是能捨棄他一人的性命,救下更多人的性命,又有什麼不值的呢?
然而等他被蠻橫的北涼人「請」到北涼王府的時候,卻見一個穿著綠羅裙的女子蹦蹦跳跳的出來,嘴裡嚷嚷著,「本郡主不念什麼狗屁的書,將來也不嫁任何人。誰要是敢嫌棄本郡主生的野蠻,我叫兄長將他的心肝都挖出來。」
中原的女子皆是名門閨秀,誰能這樣大張旗鼓的議論嫁人之事。而卻張口便是血腥殺戮之事,果然是殺戮成性的北涼王的女兒。
然而就在這北涼的郡主看著他的第一眼,卻見她澄澈的眸子睜的很大,嘴巴張著,似乎隨時能留下口水來一般。
她的目光很讓他感到厭煩,就像是放浪形骸的世家公子哥瞧著青樓的女子,不懷好意。
「你生的真這般的好看,比牡丹姑娘還漂亮。」
牡丹還是青樓里的女子,艷名天下。也不知她何時看見的,後來才想起來,這北涼的世子又豈能放過那樣的美人,只怕早就弄進府邸來了。
他那樣清高孤傲的人,竟被人拿來比作粉頭之流的人,叫他如何不生氣。
「放肆。」
他那天終究是氣惱了,而當初那嬌艷的小臉,再也瞧不見了。
而就在這時,卻聽外面傳來扣門聲,外面的天色已經隱隱的泛著魚肚的白,很快他便要離開這裡了,他雖是一夜未睡,卻不曾露出半分的疲憊來。
等施染將門打開,卻見是一個樣貌端正的女子,她的手裡端著一盆冒著白煙的熱水,恭恭敬敬的道,「大人,時辰到了,該給連兒姑娘上藥了。」
這人卻正是連翹。
「恩」施染慢慢的讓開,自己也不便呆在屋子裡,便要出門。
卻聽身後傳來連翹「哎呀」了一聲,卻見她猛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哎呀,我竟忘了吧一身乾淨的衣衫給姑娘換洗了。」
說完她便匆匆忙忙的往外面走,只是天這樣的寒冷,等她回來,只怕那盆熱水早已涼了。
施染似乎聞見了那藥味,只皺了皺眉,「她的屋子在哪裡,我去拿罷。」
連枝兒的屋子離的並不遠,只遙遙的半坐山頭,施染的記性很好,連翹只說了一遍他就能侍奉熟稔的找到了。
他推開那狹小的屋子的門,卻聞見了一股霉味。
便是京城中最下等的家奴也不會住這樣的房子的,卻見兩個床榻上只攢著破破爛爛的被子,屋內的衣櫃的門也開了。
施染走過去,只勉強找了一間還短乾淨的衣衫,卻見上面還是油污,黑乎乎的一大片。
而就在這時,卻見衣衫里掉出一塊極為熟悉的玉佩來,燦若朝霞。而玉佩的旁邊,該有一張發黃的紙,整整齊齊的疊著,似乎是連枝兒十分重要的東西。
他慢慢的撿起來,只拿在手裡,卻感覺到一股熱氣從指間傳來。
等他打開那封信的時候,只瞧了幾眼,俊美的臉上已經有了幾分的錯愕,良久才慢慢的恢復平靜。
他一直覺得不解,為何明明她是可以回到北涼的,又怎麼被阮祿給抓到的,畢竟北涼的人絕不會將他們的郡主給丟在京中的。
原來這自始至終不過是一場欺騙而已。
他從屋子裡走出來的時候,卻見阮祿迎面走了過來。
「適才大夫已經說過了,她熬過來昨晚。性命沒有什麼大礙了。」阮祿似乎也一夜未睡,眼睛已有血絲,「今日不便為你送行了,還望施大學士回京之後莫要徇私舞弊才是。」
阮祿知曉他的性子的,大義滅親的事情施染也能做得出來,畢竟他是個冷心腸的人,所以才這樣放心大膽的將帳本交到他的手中。
施染卻並未回答他的話,只是從懷裡將那兩樣東西掏了出來,「世子殿下難道不該解釋一下嗎?」
他手中的那塊玉與施染腰間的一模一樣,卻終究是贗品罷了,他當初在殿試的時候,終究是輸給他的。
「這件事你別管了。」阮祿疲乏的聲音里夾雜著一些緊張,「與你無關罷了。」
「可世子殿下卻是用的我的名。」面對咄咄逼人,滿臉戾氣的阮祿,他的臉上依舊滿是從容,沒有半點的畏懼。
「那又如何?你不是不喜歡她嗎?當初不是將她視作蛇蠍一般的人物嗎?」阮祿直勾勾的看著他,聲音里越發的變得凌厲,「別忘了當初誅殺北涼人的計謀,還是你想出來的,那時候也未見你有半點的心慈手軟。」
「那世子殿下可是動了真心了?」施染一針見血的說,「您現在這般的緊張可是怕我將這件事說出來。」
「是。」阮祿終究還是承認了,「就算我們之間有太多的算計,也輪不到你這個外人插手。」
刺眼的朝霞落在施染的臉上,長睫在臉上投下了大片的暗影,連他瞳仁中的東西也一併的隱藏起來。
「那便好好的待她。」施染將手裡的衣衫連同玉佩和信一併還給了他,「時辰已經到了,告辭。」
連枝兒在睡夢中是被那馬鳴聲給驚醒的。她猛地睜開眼睛,下意識的往身邊瞧去,卻見施染早已不在了,竟是阮祿那張帶著擔憂的臉。
「施染呢?他在哪裡?」她嘶吼著坐起來,然後死死的攥著阮祿的衣袖,急道,「說啊,他在哪裡?」
阮祿眼中的光似乎漸漸的淡了下去,他終於慢慢的開口道,「他已經離開了。」
連枝兒一把從床榻上起來,連鞋襪也未穿,直接往外面跑,阮祿不成想她竟瘋了似得,伸手去抓她竟讓她如同魚兒一般的給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