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枝兒根本聽不懂那句詩句,但只覺著是個好名字,只笑著走了過來,輕輕的捏了捏兒子的小臉,「以後便叫喚你小阿空罷。」
阿空好似能聽懂一般,眉眼彎彎的,伸手拽著施染的衣衫。
他忽然又想到了什麼。慢慢的道,「聽聞阮祿生下來不久,便生了一場大病,是厥逆之症,是京中最德高望重的孫胡御醫替他治好的,只怕這個孩子……」
「不,不會的。」連枝兒的聲音里滿是惶恐。
「別怕,會沒有事情的。」他後悔將這件事告訴了她,但這個孩子竟像極了阮祿,若是真的發了那樣怪異的病,可如何是好!
連枝兒接過自己的孩子,緊緊的抱在懷裡,然後慢慢的道,「很快,很快咱們便會回家了,阿娘帶著你去騎馬,去打獵,去看那雪山……」
施染只感覺自己的胸口中似堵了石頭一般。只慢慢的道,「過兩個月我便要回京了,這次進京的人是你的叔父,我會將你的事情告訴他的,讓他帶著你們離開這裡。」
她的叔父是他父親的同胞兄弟,當初父親領兵進京,他鎮守北涼,也是一名驍勇善戰之人,雖不及父親一般名震天下,但亦是一個英雄人物。
「北涼人進京的那日,正好是阮祿成親的日子,我已經接到了父親的書信,要我進京赴宴。」他的聲音平靜的沒有半點的波瀾。
連枝兒看著孩子那張小臉,還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個恨之入骨的男人,「替我恭喜他成親。」
施染淡色的眸子如同一汪池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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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染是在阿空百歲那天要啟程離開的,這天枝頭上的雪已經化盡了,迎春花也含苞待放了。
連枝兒抱著阿空在屋外的,孩子的眼睛不斷的我那個四周瞧著,好似什麼都十分的新奇。
而就在這時,卻見施染走了出來,他穿著淡色的斗篷,烏黑如鴉的發梳的整整齊齊的,越發顯得眉目如畫,恍若神詆。
他慢慢的走了過來,只從懷裡掏出一件東西,「今日是阿空的百歲。這件東西便給他罷。」
連枝兒抬眸望去,不過是個長命鎖,瞧著成色,竟是極好的。
「不必……」她的話尚未說完,便被他的聲音給打斷了。
「今日我便要去京城了,很快北涼人便會接你了。」他的聲音很淡,淡的好似無波無瀾,「我們或許再也不會見到了。」
連枝兒慢慢點了點頭,儘量讓自己顯得十分的平靜。「那便多謝大人了。」
施染慢慢的將長命鎖系在阿空的脖子上,那孩子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只不斷的哭著,小手也伸在空中,不斷的胡亂的抓著。
「大人以後多保重。」連枝兒只有這一句話。
「多謝。」施染看著她。
明明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連枝兒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了,最後還是慢慢的轉身離開了。
他看著她孤零零的背影,還有孩子不斷的哭泣聲,他也慢慢的轉身離開了。
施染離開之後。便是接連的幾天暴雨,因為施染離開的時候曾吩咐過,沒有他的允許決不許任何人進他的院子,那夏蓉只站在門口處,送了些東西來。
小雯去街上了,連枝兒只得親自去拿。
夏蓉滿臉的擔憂,只說道,「若再下雨,只怕河壩便要坍塌了,如今城中的人都已經走了大半了,你們也好生的準備著,若是不行了,咱們只管趕緊走便是了。」
連枝兒瞧著滿院子的水,幾乎要流到屋子裡去了,便說道,「施大人的屋子裡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
那夏蓉這才面帶愁色的走了,若是河壩坍塌了,他們這些治水修河的人都要被處置的,況且施染才剛離開,眾人全都開始懶散了,只怕要出什麼亂子。
小雯晚上回來的時候,也是滿臉的擔憂,只說道,「城中的人都已經走了,咱們也不知什麼時候離開,咱們都是戴罪之身,但也是一條性命啊。」
連枝兒見她愁眉不展的樣子,竟也有了幾分的憂心。
然而直到了晚上的時候,又是一陣滾滾的雷聲,伴隨著瓢潑似的大雨,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陣的喊聲,「發水了,河壩垮了,快跑。」
被吵鬧聲驚醒的阿空不斷的哭了起來,連枝兒和小雯也驚醒了。等兩個人匆忙的起身,卻見屋內已經滿是水了,幾乎快要淹過她們的床榻了。
小雯嚇得幾乎顫抖了起來,一時間竟不知要如何了。
連枝兒忙找了兩件斗笠來,然後用油布將阿空包好,「快走。」
小雯只趕忙跟上了她,才推開門,嚇得幾乎癱軟在了那裡,卻見院子裡的水堆的更多,根本我發出去了。
連枝兒還算鎮定,只抱緊了自己懷裡的孩子,「走,咱們去房頂。」
幸好那竹梯子還在那裡,兩個人勉強爬到了屋頂上,卻見城中已經被淹了大半了,而水卻越來越多。
連枝兒只讓小雯抱著屋頂站好,而就在這時,卻見一個水流猛地打在了連枝兒的身上。她和孩子幾乎跌入到了冰冷的水中。
「不要。」小雯發出悽厲的喊聲,「連兒。」
連枝兒的水性很好,她在北涼的時候經常在湖中游泳,論憋氣捉魚的工夫,沒有人比她更厲害。
連枝兒很快就從水中遊了起來,但卻不知自己被水給衝到了哪裡。
她找了一個籃子將阿空裝進去,然後胡亂的游著,直到天亮的時候,她才覺得自己的腳碰到了泥土,她這才發覺,自己昨夜竟遊了這麼遠的距離,她的眼前,卻是無窮無盡的水。
天色已經亮了,雨水也漸漸的停了,連枝兒緊張的去查看自己的孩子,卻見他的小臉慘白,身子冷的好似冰坨子似的,尤其是雙手和雙腳。
連枝兒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但還是堅持著往前走,直到走了數十里,卻又到了一座為被河水淹沒的城中。
幸虧施染給阿空的那塊金鎖還在,也算是她的保命錢了。
等她找到大夫,那大夫見她竟是死裡逃生出來的,也不由得覺得十分的詫異。
連枝兒忙將自己的孩子給他,讓他查看。
那大夫只得檢查了一遍,眉宇緊緊的皺著,似乎見到了什麼古怪的病情,只慢慢的道,「這孩子的病症倒不像是昨日淹的,竟似一種厥症。」
連枝兒只覺得天旋地轉,「不,不可能的,求您救救他。」
「這病實在是古怪,天下能救的人可實在是少,聽聞皇家的人曾有幾個生出這樣的怪病的,但只有少數被宮中的御醫給救了,我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連枝兒攔著懷裡的孩子,那痛苦萬分的模樣,如同針一般狠狠的戳進了她的胸口裡。
是啊,阮祿的母親是長公主,這孩子身上豈不是有皇家的血脈,沒想到那日施染的話,此時竟成真了。
當初阮祿險些喪於此病之下,那她的孩子呢?該怎麼死裡逃生呢?
「姑娘還是儘快進京去找大夫罷,否則這孩子只有死路一條了。」那大夫也是滿臉的無奈,「便是最快的馬也得五六日的工夫,只得看著孩子的造化了。」
連枝兒緊緊的抱著懷裡的孩子,聲音裡帶著無盡的顫抖,「娘一定會救你的,一定會救你的。」
說完她發瘋似的跑了出去,直奔著京城的方向而去。
施染回到京中的第三日,他正在睡夢中的時候,卻被人給吵醒了,「公子,大人要您起身進宮,聽聞黃河水決堤了,那些修河壩的人全部被淹死了。」
施染剎那間滿是的冷汗,「都死了嗎?」
「聽說滿城的人沒有幾個能逃出來的,連修葺河壩的人,也無一倖免。」
施染忽然覺得心口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