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會喜歡你了,我對你只有恨。」連枝兒轉身看著他,目光中如針一般。
說完她便轉身走了,他慢慢的跟在她的身後。只瞧著她孤寂蕭索的背影,在孤零零的夜中,如同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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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枝兒回去之後,便一直沒有去過他的屋子裡,甚至連端茶遞水的也沒有。
她只等著他將自己打發出去,然而沒有幾日,卻見小雯竟來到了院子裡,只說她以後進來侍奉。
小雯來找連枝兒的時候,卻見她坐在窗邊,她有些侷促的站了一會子,見連枝兒失魂的模樣,也不肯理會她,便只得有些侷促的自己開了口。
「連兒姐姐,施大人說你有了身孕,要我好生的照顧你。」
連枝兒的目光從她的臉上掠過,然後伸手摸了摸自己還算平坦的小腹,「哦?你也知道這件事了嗎?」
小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滿臉緊張的道,「放心,這件事便是打死我。我也不會說出去半句的。上次算計你的事情,也是他們逼我的,我實在沒有法子了,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
連枝兒看著她的手,卻見那上面遍布傷疤,雖是舊日裡留下的,但實在是觸目驚心。
「是他讓你留下的,與我又有什麼相干的?」連枝兒只慢慢的說了這一句,便又看向了窗外,卻見窗外的梧桐葉子竟漸漸的泛黃了,只怕秋日便要到了。
小雯見她心性大變,也不敢跟她多說話,只得去忙自己的事情,然後將連枝兒的屋子也徹徹底底的收拾了一遍。
掌燈的時候,施染卻回來了。
他並沒有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卻還是徑直的來到了連枝兒的屋子,而她如同往日一般根本不理他,他也不惱,只是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
「以後不必擔憂了,他不會再來找你了,明年春天他便要娶傅雲凰了。」他聲音很淡,「那時候北涼人也會進京,我會讓他們來接你。」
連枝兒的目光慢慢的放在他的身上,卻沒有說一句話。
忽的她感覺自己的喉嚨的嗆了一股冷風,忍不住的咳嗽了兩聲,而他卻慢慢的起身,端了一杯茶水給她。
連枝兒並未去喝,只是難受的捂著自己的胸口。
施染的眼神有一絲的暗淡,然後慢慢的從自己的袖口裡掏出一包藥來,「這是安胎的藥。我會讓小雯每日給你煎著。」
連枝兒並未說話。
他站起身來正要離開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什麼,慢慢的道,「那孩子我已經替你找好了人家了,是個城中的大戶人家,他家沒有子嗣,只想抱養一個孩子。」
連枝兒的眼睛眨了眨,「他們可好?」
「是出了名的善人,不會虧待你的孩子的。」他帶著幾分試探的問,「若是你想留下。我會讓北涼人……」
「不必。」連枝兒的聲音極冷,「我絕不會將這個孽種帶回到北涼去,絕不會。」
施染皺了皺眉,「他終究是你的孩子,我怕你將來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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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枝兒便是再瘦弱,但她肚子裡的孩子卻漸漸的凸顯出來了,為了不讓旁人發覺,連枝兒閉門不出,只是偶爾等天色暗沉下來之後,去外面瞧一瞧滿地的落葉而已。
施染偶爾也來瞧瞧她。兩個人只有沉默,甚至一句話也沒有。
連枝兒也覺得自己無用,竟不能像恨阮祿一樣恨他。
這日從外面買完的東西的小雯興沖沖的回來了,手裡拿著幾塊極好的布料,然後笑著道,「連兒姐姐,算著日子,應該給孩子做幾件衣裳了,您瞧瞧這花漾字,可好?」
連枝兒的目光落在那布上,纖長的睫毛擋住了她眸中的神色。
「不必做了。」連枝兒壓根就不想見到自己的孩子。
「這怎麼能行,這孩子生下來,必須得穿母親做的衣衫才好,這樣才能平平安安的長大,否則那些鬼怪見了,只以為是沒人疼的孩子,只得處處害他呢。」
這些話不過是她信口雌黃罷了,只想著連枝兒這些時日沉悶的有些瘮人,能找到忙的事情也是好的。
連枝兒不知中原人的事情,但她還是真的信了。
小雯見她一直不肯動,便悻悻的將東西都放在了櫥櫃裡,然而等她晚上進來送飯的時候,卻見連枝兒正坐在燈下,裁剪著布。
她果然極不擅長這些,大半的綢緞已經被她給剪壞了,但一個像樣子的也沒有。
小雯以前也是個大家閨秀,雖不擅長做飯,甚至能將一個鵪鶉炸成石頭,但女紅之類的活計卻是極好的。
她只笑著替連枝兒裁剪出一件小衣來,然後笑著道,「小孩子的肌膚嫩的很,那針腳得細一些才好。」
連枝兒還難得的跟她請教了幾次,自己反倒做的像模像樣了。
晚上的時候施染才回來,她從連枝兒的窗前經過的時候,卻見她並未睡下,正坐在忙什麼東西。
他的腳幾乎不聽使喚的走了進去,卻見連枝兒正在燈下縫著一件小衫。
「明日再忙罷,免得傷了眼睛。」他不知為何,竟不由自主的說出了安慰的話。
「無妨,反正我也不過是個睜眼的瞎子罷了。留著這兩個眼珠子也是無用的。」她自嘲的笑了笑。
施染慢慢的坐在了一張竹椅上,只靜靜的看著她。
過了良久,連枝兒放下了手裡的針和線,只慢慢的揉著自己有些酸痛的胳膊。
「對了,奴婢有一件東西一直忘了還給大人了。」說完她艱難的站起來,然後扶著屋內的桌椅,走到櫥櫃前,慢慢的從裡面拿出那如燦霞一般的玉佩,送到了他的面前。
「即是給你的,你便直接處置了罷,若是不喜歡了,直接扔了便是。」他的聲音里竟摻雜著一絲的不悅,然後慢慢的站起身來。
「大人非要讓奴婢親自去扔嗎?」連枝兒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
施染沉默了一下,慢慢的道,「那日七夕佳節,我說我好似明白了情愛是什麼,如果我說我願意娶你為妻,你可答應留在我的身邊?」
連枝兒只感覺自己的耳中「嗡嗡」的作響,這是她曾經做夢都想聽到的話,如今聽到了卻沒有半點的歡喜。一切竟來的那樣的遲。
「那你告訴我,情愛究竟是什麼?」她看著他。
屋內的燈明明滅滅的,連他們的臉上也顯得有些隱晦不明。
「我不知,我只是想讓你歡喜。」他只有這一句話,他不知情愛,甚至連他的母親去世的時候也未曾落下半滴的眼淚。
「你不過是覺得虧欠,憐憫罷了。」連枝兒忽然抬起頭來,「你根本不會喜歡上任何人,因為只有這樣你才能自私的活在這世上。」
「我……」他想說什麼,卻還是被她給打斷了。
「我要回家,除了北涼,我再也不會留在任何的地方。」她只有這麼一句話。「但願我這一生從未喜歡過你半分。」
施染眼中的光澤漸漸的暗淡了下去,卻還是慢慢的將連枝兒遞過來的玉佩收好,那幾乎灼人的溫度,卻暖不了他冰冷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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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枝兒果然將那小衣的針腳縫的又細又密,竟是她這一輩子做的最認真的事情了。
當她完工的時候,連小雯也忍不住的嘖嘖稱奇。
那天樹上的最後一片落葉掉了下來,空中隱隱的飄著雪霰子,寒鴉在樹上不斷的叫著,發出一陣陣悽厲的聲音。
連枝兒只覺得這種聲音十分的不祥,在北涼,烏鴉代表著凶煞,是極不好的。
「連兒姐姐你的孩子生出來定會像極了你的,定是個極漂亮的人。」小雯這些時日比誰都期盼著連枝兒孩子的出身,她昔年在家裡的時候,就極喜歡小孩子。
連枝兒聽了她的話,不由得竟有些黯然神傷。
她慢慢的站起身來,忽然覺得肚子疼的厲害,想要站起身來竟已經不能夠了。
小雯在一旁瞧見了,只嚇得有些六神無主,只急道,「是不是孩子要生出來了?不是大夫說要下個月嗎?怎麼這麼早?」
連枝兒連聲音都弱的如同蚊子的叫聲一般,「快,快去找施大人。」
小雯正慌張的不知所措,聽了這句話,才急匆匆的往施染的屋子裡跑,有不敢驚動旁人,不敢大喊大叫的,只踉踉蹌蹌的一跑,竟不知一路上摔倒了多少次。
連枝兒再也支撐不住,只慢慢的坐在冰冷的地上,渾身上下幾乎被汗珠兒給浸濕了。
連她的裙裾上也隱隱的有了血跡。
而就在這時,她卻感覺自己跌入一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依舊是那熟悉的木蘭香,竟讓她心裡踏實了一些。
連枝兒痛楚的嘶喊著,原來竟是這般的疼,疼的她幾乎想要死。
「我恨你,阮祿。」她幾乎咬牙切齒的說著那個男人的名字,畢竟這一切都是那個男人害的。
施染將她緊緊的摟在了懷裡,只趕緊我那個外面走,聽見她說出這句話之後,目光有些複雜,只輕聲的安慰道,「別怕,我在這裡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