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平頭百姓見太后過來。皆是跪在地上請安,一時間此起彼伏,好生的壯觀。
此時監斬官忙差人搬來了座椅,然後跪在太后的面前回了幾句話,才戰戰兢兢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眼瞧著聚集的人越來越多,頭頂上的烈日也愈發的灼熱起來了。
連枝兒只覺得口中饑渴難耐,低頭看著扔在地上的爛蘿蔔,若非手腳被捆綁著,只怕她要撿起來啃兩口。
連枝兒瞧著那劊子手,「不是聽說你們中原砍頭的時候有斷頭飯嗎?我的呢?難道被剋扣了不成?」
那劊子手咽下一口酒,滿臉不耐煩的道,「你又不是中原人,用不著。」
連枝兒正要跟他為了斷頭飯的事情爭論一番的時候,卻見一個身影走上了斷頭台。
她慢慢的抬起頭來,卻見那淡雅從容的身姿,即便如此喧鬧的人群,他亦是最惹人注目的那一個。
「施大人。」連枝兒慢慢的呢喃著他的名字,鼻尖有一絲的酸澀。
那些喧鬧的人群,皆看著施染。
而此時已經有人認出了施染了,喊道,「這不是施大人嗎?難道他也是來看行刑的不成?」
此時太后和長公主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長公主臉色蒼白。似乎想要阻攔什麼,但畢竟當著這麼多人,只得將所有的話都吞咽了下去。
「施染,你來做什麼?」長公主沉聲道,「你如今已經沒有了官位,來這裡不符合身份罷,還不快下去。」
連枝兒也變了臉色,她不敢詢問阿空的下落,只喊道,「快走,別管我的死活,如今誰也救不得我了。」
阮祿卻慢慢的跪在了太后娘娘面前,連枝兒的身邊,「北涼郡主連枝兒此生未殺過中原一個人,未做過半點的錯事,還請太后娘娘收回成命,放她一條生路。」
「你竟為了她求情。」太后氣的臉色慘白,「她是北涼人,生下來便是罪孽,即便她手上不曾沾染過血腥。」
眾人見施染身為中原人竟給連枝兒求情,不由得怒火滔天,只將手裡的爛菜葉和雞蛋往他的身上砸。
他那一襲月白色的衣衫很快都髒污不堪了。
連枝兒心如刀攪,他那樣不染纖塵的人物,現在為了她竟受到了這樣的侮辱,她不由得流下淚滴來,大聲的嘶吼著,「誰讓你假惺惺的了,還不快滾,你們都是中原人,而且是你出計謀害死了我父親和兄長,你是我的仇人。」
她這樣說。不過是為了保全他的性命。
果然那些人聽到了這話,放下了手裡的菜葉子。
太后已經動容,而身邊的長公主忙勸了幾句,太后的臉色才勉強好些了,卻見她冷聲道,「還不快退下,今日她必死無疑,任誰求情也不行。」
施染卻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聲若擊玉,「那還請太后娘娘成全我與她一起赴死。」
眾人皆是動容。沒想到冷漠無情的施染竟也有動情的時候,那些瞧熱鬧的女子,忍不住的流下淚珠來。
「你想做什麼便去做。」太后說完便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臉色陰沉。
原本她想以後將施染官復原位的,沒想到他竟自甘墮落,要與北涼人共赴黃泉。
施染謝了恩,然後慢慢的走到連枝兒的身邊,淡色的眸子落在她的臉頰上,「你怕嗎?」
連枝兒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只慢慢的說道,「原本是不怕的,你來了之後便覺得怕了。」
「別怕,我陪著你。」他看著她,聲音很淡,「阿空我已經安置好了,等將來自然會有人將他送到北涼去的。」
連枝兒點了點頭,一行行的淚珠滾落,「施染,我原諒你了,便是在陰司地獄裡見了父王和兄長,我也會為你求情的,咱們下輩子,不,是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處,那時候我們都是北涼人,或者都是中原人,我願相夫教子,哪怕貧窮困苦一生,亦是心甘情願的。」
施染的話原本就不多,只有一個字,「好。」
而就在這時,卻聽長公主的聲音傳來,「時辰到了,還不快動手。」
連枝兒慢慢的閉上了眼睛,而施染的手也慢慢的覆上了她的手。
偏生就在這時,卻見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旋即一個一身鎧甲的人匆匆忙忙的跑了過來,隔著人群喊道,「太后娘娘,了不得了,燕成王領著兩萬北涼鐵騎將京城圍住了,只說限您今日出城投降,否則便要攻城了。」
那些瞧著熱鬧的人只聽聞這些話,如同五雷轟頂,如同炸了鍋,吵吵嚷嚷起來,然後隨即一陣陣的哀嚎了恐懼的喊聲。
當初北涼王在京中是如何的橫行霸道,隨意的殺戮的事情他們都是記得的。那才是他們這一輩子的噩夢,如今這夢魘竟捲土重來了。
那些人自然顧不得看熱鬧了,只趕緊往家裡跑,生怕北涼人攻進來,他們倒成了活靶子。
連枝兒眼瞧著底下的人逃了個乾乾淨淨的,她看著遠處勉強支撐著身子的太后和長公主,「何時行刑?若是再晚些,我叔父便要攻進來了。」
此時聽聞消息的朝臣們都一窩蜂的跑了過來,皆是痛哭流涕,戰戰兢兢的模樣。
長公主良久才恢復了鎮定,怒道,「這莫不是謠言,阮祿還在鎮守邊關,怎麼可能放兩萬北涼人進京,莫非他們是插了翅膀飛進來的不成?這也實在是太荒唐了。」
而此時兵部尚書已經連滾帶爬的跑了過來,說道,「世子殿下不知為何拋下了十萬將士離開了,連虎符也一併的交出來了,現在已經下落不明了。」
長公主聽聞這話,再也支撐不住。只雙眼一閉,栽倒在地上。
太后也已經方寸大亂了,只急道,「快點燃烽火,讓邊關的人即刻回京護駕,護駕啊。」
兵部尚書痛恨道,「太后娘娘,如今邊關將士與北涼人對陣,只要一抽身回京,北涼人自然會進攻,只怕那時候便會生靈塗炭了。」
又有人道,「況且世子殿下走了,軍中早已亂成一片了,亦不是有多少逃兵。」
太后娘娘努力維持著最後的體統,不讓自己在群臣的面前丟了皇家的臉面,「將郡主請回宮中去,咱們回宮去商議,」
連枝兒真的是給恭恭敬敬的用太后的轎攆請回宮中去的,連連枝兒也覺得可笑,剛剛自己還是要被誅殺的人,此時那些人瞧著自己,竟滿是畏懼了。
連枝兒被安置在宮中一處極為奢靡的屋子,宮女們侍奉她沐浴更衣。
她洗去滿身的污穢和不堪,待穿衣的時候,卻見這些會辦差事的奴才們竟將她以前的舊衣給找來了。
想必當初是他們抄北涼王府的時候留下的,連枝兒還記得這件衣衫,是蘭姨差人給在她做的,是北涼的樣式,上面鑲嵌著各色的寶石,尤其是那流蘇帽子上,更是墜著八串東珠。
她穿好之後出來,卻見施染已經在屋內等著她了,他亦是沐浴更衣過了,烏黑如墨的髮絲上隱約還有水痕。
他抬眸看著一身北涼打扮的她,好似又回到了四年前,好似什麼都沒有變過。
連枝兒慢慢的走到他的身邊來,「她們都不許我出去找你,沒想到你竟過來了,難道這時心意相通嗎?」
施染淡色的眸光從她的臉上划過,「跟我去城門罷,一會子太后娘娘和皇上便要出門恭迎燕成王了。」
雖說是恭迎二字,但任誰都知道,很快中原的人便成了待宰的羔羊,任由北涼人處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