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金明早已長得比他高了,但齊勝仙扛起人來毫不費力,把齊金明扔到床上時,他好好端詳了這孩子一番,個高,腿長,頭髮搭在額上,眉眼深濃,顯得成熟。這些特點,像齊勝仙、像白雲天、還像齊勝仙的父親孛兒只斤——生孩子的好處就在這裡,看他集自己所愛人們的特徵於一身,便好像一生的愛得以記錄成文——可惜並不是一個圓滿的故事罷了。
齊金明癱在床上,哼哼作響,像是醉得難受了,頭髮鋪在床上。他留的是時下流行的長髮,又是天生捲髮,像個搖滾歌手,學校本來不讓,但拿他沒辦法。齊勝仙嘆口氣,坐在床邊,給他攏了攏頭髮,又問:「喝多了點——想吐嗎?」
齊金明說不出話,只是搖頭。齊勝仙又道:「酒品還挺好嘿,那就睡了吧。」
齊金明點點頭,齊勝仙就抬手擰滅了燈,他靠在床頭,輕輕拍小孩兒的背。拍了一會兒,黑暗當中,齊金明冒出一些噥噥的音,伸手把齊勝仙往下拉,是想他伴著一起睡。
齊勝仙喟嘆一聲,脫了外衣,鑽進被裡,伸手摟住齊金明,繼續在他背上輕拍。而齊金明埋首到他頸間,輕輕淺淺地嗅,他自幼迷戀那種陳舊書房之味,好似陽光漫射,飛塵撲書,暖意盎然。
過不久,齊金明道:「爸,你真好聞。」
齊勝仙拍著他,不說什麼,他不怪齊金明喝酒,其實有些事兒早接觸些反倒更好,不然長大了憋壞了,更會追求荒唐。最好是少年時多經歷幾個愛人,看透一些,不要學他,總以為第一個就是永遠。
翌日清晨,齊金明醒來,發現正是七點,立馬起來穿衣戴帽,生怕晚了一點,班主任又讓他上台表演金雞獨立去。全班人就他一個沒給老師家送過禮物,齊勝仙說人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他在學校里不犯壞,就不會被老師處罰,所以沒必要送禮。其實齊金明受了這老師不少針對,但他也從來沒說,心覺沒那個必要。
齊金明從床上下來,走到屋中央,看見桌上的小米粥和鹹菜,坐下扒了幾口,撈起書包就要出門。他穿戴時向外望去,看到齊勝仙坐在裡屋門口台階上吃剩飯,雖然有些暑氣,他頭上卻遮了一點桂樹蔭。聽大姑說,很早以前,他家整個院裡都是桂樹,可由於疏於照顧,院中樹已枯死許多,現如今只剩一顆,上面掛著齊金明從小玩到大的鞦韆。那桂樹剛好長在裡屋門口,遮在齊勝仙頭上,給他留一點蔭涼。
齊勝仙還是很年輕的,頭髮烏黑蓬鬆,披了件黛色對襟褂子,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打齊金明有記憶起,這件衣服就已存在了。齊勝仙不事打扮,盤也許不是很亮,但條是很順的,性格又好,不乏有人想給他介紹新人。可還輪不到他來挑選,對方就被齊金明這麼大個孩子嚇走,要不就是曹玉春憑面相就否決人家,齊勝仙也就安於單身,加上有成毅東老在六如齋進進出出,於是更多人傳他是傍家兒了。
齊金明看了一會兒,嘆一口氣,甩上書包,快步向外走去。他推開院門時,齊勝仙在後面問他:「文具都帶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