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傳來,已過三更。田家上下燈火俱熄,只靈堂方向還透出一絲昏暗的光亮。
包九妹一個人端坐在後院的屋頂之上,側頭盯著田莊裡的一草一木,生怕錯過什麼。但此時院中一片黑暗,哪裡有半點動靜。九妹伸手打了個呵欠,正想翻身躍入房中歇息。
突然,一盞碧燈出現在西面的遊廊之上。四周昏暗,竟有一盞燈慢慢游移,難道是傳說中的鬼燈?包九妹後背一涼,木偶似的釘在了屋頂,一時間覺得呼吸也急迫起來。但等那碧燈漸漸靠近,一個身穿全黑斗篷的人影出現在燈後,包九妹這才輕輕呼出一口氣。
九妹俯下身子凝目朝那黑影瞧,想看看這人到底是誰。但此人全身隱在寬大的斗篷之中,帽檐遮住了臉面,一時倒也不好辨認。包九妹待他穿過遊廊,朝角門走去,這才腳尖輕點從房上溜了下來,躡手躡腳的跟了上去。
那人從角門出去,又繞過四五個迴廊,來到了後院。後院有一扇側門通往後山,那人輕手輕腳的打開門,不一會兒碧燈消失在了黑暗中。
這人深更半夜卻後山做什麼?包九妹拔足遠遠的跟著,怕他發現也不敢過分逼近。只瞧那人一路提著燈慢慢朝山上走。這後山雖不甚高,但山道盤旋曲折,且上面草木蔥蘢,樹木交疊,如果不熟悉路徑,在夜裡極易迷路。但看那人腳步穩健,竟似是走慣了的。九妹看此人行止,心中疑惑更甚。不知這人究竟要幹什麼?她瞥眼望了望四周,見山上霧氣漫漫,除了周圍的樹木可辨的清外,餘下的一切都灰灰暗暗,讓人心生畏懼。
她不敢再胡思亂想,緊緊跟在那黑衣人的身後。那人走走停停,起初還是步履矯健,但後來卻似腳力疲軟,腳步跟著也有些虛浮了。可他並沒有要停下的意思,仍舊繼續往上攀爬。約莫過了一頓飯的功夫,那人來到一叢雜草叢生的山壁前,很快消失了蹤跡。
難道給那人發現了?九妹緊追幾步,那人卻恍如從夜裡蒸發了一樣,無跡可尋。正惶惑間,忽聽山壁之中有人說話。九妹心頭一喜,悄悄朝聲音來處靠近,回眸間發現那雜草從中透出幾縷燈光。九妹恍然,原來這裡竟還隱蔽著一處山洞。九妹蹲下身子,將耳朵貼近山壁,裡面傳來一男一女兩人的說話之聲。
只聽那女的道:「廣兒,你再在這裡委屈幾日,等他們走了,你就自由了。」
那被喚作廣兒的男子一陣嗚咽,頹然道:「娘,我再也受不了了。孩兒在這裡整日做惡夢,夢見爹一身血淋淋的出現在眼前。。。娘,你讓他們把我抓走吧。。。我。。。」
男子話還未說完,就聽裡面傳出一陣清脆的耳光聲,而後聽那女人厲聲喝道:「胡說!他那是罪有應得,管你什麼事?」說罷又柔聲道:「你好好在這裡待著,等娘將一切辦妥,你就自由了。」
那男子沒有說話,半晌才喃喃道:「可。。。可,仙兒她。。。她,她還好嗎?」
洞中接著又傳來一陣脆響,只聽那女人厲聲道:「仙兒!仙兒!那個賤貨比你娘還重要,是不是?告訴你,那個賤人偷人,早跟她那個姦夫跑了。」
那男子似是大吃一驚,旋即洞中撲通一聲,似是有人摔倒,只聽那男子哀聲道:「娘!娘!你說的都不是真的,你騙我的對不對?仙兒不會她,她說過心裡只有我一個,不會背叛我的,對不對?」
那女人不答,過了半晌,才柔聲道:「廣兒,你要是喜歡,娘以後給你找更好的。乖,先起來。」又道:「你一定餓了,娘給你拿來了你最愛吃的紅繞肘子,你快嘗嘗。」
但那男子只是不住啼哭,並不理睬那女人。那女人不耐煩,有厲聲對兒子打罵一番,那男子才漸漸消停了。
九妹在洞外聽這兩人一問一答,心內已明白了八九分。她很想探頭瞧瞧那男人的樣子,但山洞極窄,況且燈光又正對著自己的方向,她怕打草驚蛇,只得忍者一動不敢動。
只聽那女人又道:「廣兒,你要聽娘的話。來,快把飯吃了,以後的事咱們再說。你要是真的喜歡那賤人,咱們以後慢慢尋她的下落便是。」
男子聽母親口氣似是應允了自己跟仙兒的事,心頭一喜,應了一聲,接著洞中傳來杯盤交擊之聲。
九妹屏息待了一會兒,見洞中兩人再無動靜,怕那女人出來後發現自己,正待躡足退出,豈料一抬腳卻踩脫了一塊石子。只聽砰的一聲,她腳下一滑,撞在了石壁之上。
「誰?誰在那裡?出來!」洞中傳來那女人的厲喝,跟著燈光也漸漸移近。
九妹嘆了口氣,心想反正給人發現了,大不了大大方方出來便是。
她清了清嗓子,說道:「田夫人田公子,深夜打擾二位真是對不住了。」說著人已鑽入了洞穴。
田夫人移燈在九妹面上照了照,哼了一聲道:「包姑娘!真是難為你了,深更半夜不睡覺,還來關心田家的家務事。」
九妹瞧田夫人面寒如霜,整個人凌厲非常,早沒了平日裡端莊嫻雅的態勢,心裡也不禁微微一驚。看來柴玉說的不錯,這女子果然不像表面那般溫雅,竟是個厲害角色。
九妹咳嗽了一聲,微笑道:「本來小女子也不想管這閒事。只是蕭大人既然已答應縣老爺查清此案,小女子就少不得得幫他一把。」
田夫人還未答話,田公子插口道:「娘,她是誰?」
田夫人看了兒子一眼,冷冷道:「來抓你的人。」
田公子驚懼的瞧了九妹一眼,苦笑道:「罷了!罷了!血債血償,這種東躲西藏的日子我也過夠了。」伸出兩隻手,又道:「你抓我回去吧。」
田夫人一手打掉兒子的手,厲聲道:「你胡說什麼!你又沒犯法,誰敢抓你!」最後這兩句話是向九妹說的。
九妹見田夫人神色不善,大有將自己殺之而後快的架勢,心中倒也寒了寒,笑道:「夫人何必這般動氣。我既然敢一個人來,難道會沒有後招嗎?公子和您剛才說的話,我確實是聽見了。不過,我這個人最不愛為難別人,咱們坐下來把事情說清楚。想來縣老爺寬宏大量,會酌情處理也未可知。」
田夫人起先見只九妹一人,動了殺心,但此刻聽她還有後招,也不知是真是假,瞬也不瞬的瞧了她半日,才道:「姑娘既如此說,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只這一個兒子,姑娘既非公門眾人,為何不放我們一馬?只要姑娘能放過小兒,你要什麼老身自當全力置辦。」
九妹笑道:「夫人真是太抬舉我了。錢財乃身外之物,我只對查案感興趣!」
田夫人陰惻惻道:「如此說來,姑娘是非要抓小兒不可了?」
九妹怕她母子二人為了逃罪,殺人滅口,笑著坐了下來,道:「反正事情已然敗露。田公子還想逃嗎?縱然我願意放了他,可外面那些衙役也會答應嗎?」
田夫人道:「你不必騙我。縣老爺今夜宴請蕭大人,他們此刻怎麼來這裡?」
九妹道:「像夫人如此聰慧之人,怎會這般愚蠢?如果真如夫人所言,那我又怎會出現在這裡?難道你覺得這一切都是巧合不成?」
田夫人眯眼冷冷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九妹笑著睨了田公子一眼,緩緩道:「其實,我先開始也沒有懷疑公子。只不過,管家說半個月前廚房總丟東西,所以我就去廚房瞧了瞧。正巧發現了這個。。。」她拿出一塊玉佩晃了晃,又道:「這東西價值連城,一般的山野村夫可買不起。不過,話說回來,田夫人您真應該換個廚子才是。他真是貪財,在廚房撿到了這個東西不上交,竟自己藏了起來。後來,要不是他自己掉了出來,這個案子還破不了呢。」
田夫人冷笑道:「一塊玉佩而已。說不定是他偷的,這能說明什麼?」
九妹笑著搖了搖食指說:「非也非也!這能說明好多問題呢。一個賊,為什麼不去偷值錢的東西,反而每天偷廚房呢?而且,那賊還好像熟門熟路,知道廚房什麼時候有人,什麼時候沒人。更怪的是,這賊還似乎挑三揀四,專愛偷紅燒肘子吃,你說怪不怪?」
田夫人冷哼一聲,瞪了兒子一眼,沒做聲。田公子一直低著頭,也不知此刻是什麼反應。
九妹又道:「不過,這也不是最怪的,最怪的是,這個賊明明很有錢,身上還佩戴這種名貴的玉佩,竟然淪落到偷吃的境地,這不令人懷疑嗎?所以,我拿著玉佩問了管家。你猜管家怎麼說,管家說這玉佩是他家公子的東西。當時,我就知道,田公子已然半月之前就回來了。可不知為何全家人都說他正往家趕。那麼,他去哪裡呢了?只能是藏身府中。可據說,這賊自從廚房上了鎖之後,就徹底銷聲匿跡了。這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走了,另一種是有人幫了他。恰在此時,我又聽人說了田公子過往的事跡。他是被田老爺趕出家門的,所以身上自然不會有很多錢。而且,他又好賭成性,自然留不住錢。錢花光了,他除了回家,想來也沒有地方可去了。可父親絕不會收留他,那他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尋求慈母的庇護。我說的對嗎,田夫人?」
田夫人厲聲道:「那有如何?那也不能說明我兒就犯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