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哭夠了才抬頭,這回臉上的不是眼淚而是笑容,諄哥兒一定會過的好好的,非常好。
綠丫和張諄來到廖家,先去給廖老爺問安,小廝出來說,廖老爺還沒起,讓他們逕自照了昨日的安排去做。張諄謝過小廝就和綠丫往後面去。
小廝進屋廖老爺已經裹著被子坐起身,臉上神色平靜可那雙眼讓小廝不敢去看,昨晚都練了有半個時辰的字了,按照以往來說,老爺什麼大的怒氣都消了,當初聽說小姐受苦,老爺也不過就是練了半個時辰罷了。
可誰知道派去打聽話的人回來了,說陳太太的娘家和陳家借了一大筆銀子,沒還上,陳老爺也不好意思去追討。陳太太見丈夫如此,就想從別的地方湊些銀子補上窟窿,免得在丈夫面前不好做人。可這一時半會,就算省的全家剛夠飽暖也不夠。
偏那舅太太來,見陳太太發愁這件事,就說廖家既然大富,又沒孩子,現在只有一個甥女,何不求娶了這個甥女為媳?到時廖家的嫁妝定十分豐厚,別說補上那麼一個窟窿,就算再多上幾個窟窿,也足夠了。
陳太太仔細一想,這主意不錯,但心裡又嫌棄廖家不過商戶之家,哪配得上做正配,於是等陳老爺回家時,就和陳老爺商量,為自己的長子求榛子為妾,陳老爺聽的這話就大發了一次脾氣,罵陳太太頭髮長見識短,吵的連老太太都驚動了,聽了緣由,老太太覺得這主意不錯,不過既然廖家珍視這個甥女,想來做妾是不願意的,何不為陳三老爺求為繼室,想來商戶人家女兒,得為大戶繼室,也是十分願意的。
陳老爺沒想到自己娘也這樣認為,別說陳三老爺今年年紀和廖老爺差不多大,就算年輕了幾歲,以那個弟弟姬妾滿堂的德行,廖老爺也不會把甥女嫁過來。陳老爺勸說不了自己的娘和媳婦,又見她們為這事差點打起來,索性告病請假帶了得寵的妾去鄉下別莊住著散心。
陳太太和老太太見陳老爺這樣,老太太是偃旗息鼓,畢竟商戶女兒,再有錢,說出去還是有些不大好聽,陳太太見婆婆不管這事,歡歡喜喜吩咐兩個心腹去給廖老爺問安,想藉此問問廖老爺的意思。
廖老爺不聽還罷,一聽這話,就把那剛磨好的墨都打翻,字也練不下去,連大氅都沒披,就在院子裡受風寒。嚇得小廝在那隻抱怨去打聽的人打聽這麼詳細做什麼,橫豎這事,有陳老爺做主,陳老爺不肯,別人也不能強做了這事。好說歹說,左勸右勸,總算把廖老爺勸了歇下。
此時見廖老爺眼裡神色,小廝還是不敢說話,只得上前道:「老爺,您醒了,張家的人已經來了,在後院安頓呢。」廖老爺一伸手,小廝忙遞過一盞建蓮銀耳湯,廖老爺呷了兩口才淡淡地道:「這回帶來的瘦馬,還有幾個?」
「還有一個,這個是最出色的,老爺您不是要孝敬……」小廝話沒說完,廖老爺就把碗盞擱下:「把這個,安排給陳大爺去。」小廝的眼頓時瞪大:「老爺,這可是花了一千兩銀子的,再說,為了……」
廖老爺把被子掀開走下床,淡淡地道:「我願意,就算拿這一千兩銀子聽個響,我也願意。」小廝聽到廖老爺這話,知道他心情已經恢復平靜,急忙過來伺候他穿衣衫:「是,是,別的都是假的,只有小姐才是真的。」
提起榛子,廖老爺唇邊露出笑容,奔波了這么半生,轉頭才發現,都是空的。
廖老爺收拾好,小廝也讓人把瘦馬叫來,瘦馬聽的廖老爺吩咐,眼不由睜大一些,這麼一件小事,又何勞自己出手?不過見廖老爺神色,瘦馬只得領命,畢竟自己的生死前程都握在廖老爺手心。
廖老爺已經淡淡開口:「這事辦好了,我賞你一千兩銀子,你拿著回家鄉,重新嫁人就是。」這麼誘人?瘦馬臉上登時露出喜悅神色,但接著就道:「奴家是老爺的人,老爺吩咐奴家辦什麼,奴家就做什麼,哪敢收老爺的賞。」
「罷了,你這話對別人說還成,對我還是免了,我可不想臨到老了,還上你們的當。」瘦馬原本準備的那幾句老爺不老的話登時被這話堵在喉頭,急忙道:「那奴家只有多謝老爺了,只是奴家斗膽問一句,奴家房裡的那些東西,還有奴家身邊的人,到時可不可也跟奴家走?」
「我們老爺連你都舍了,還在意那些別的做什麼,你快些下去好好想想該怎麼做,然後去做吧。」小廝見瘦馬還要纏,急忙開口道。那瘦馬忙對廖老爺又行一禮,眼神一飛就道:「老爺放心,別說那麼一個紈絝,就算是老成持重的,也逃不過奴家手掌心。」說著瘦馬起身,方才的嫵媚完全消失,又是一派端莊樣子。
廖老爺並沒瞧她一眼,只對她揮一揮手,等瘦馬退出去,廖老爺這才抬頭道:「難怪是最出色的,任是石佛也動心。」小廝呵呵一笑:「老爺要喜歡,叫來服侍幾夜也沒什麼。」廖老爺冷哼一聲:「罷了,我還不想死的那麼早,況且,我做的孽夠多了,又何必再造孽。」
瘦馬一路走回屋子,心裡還在想,對付那人,是該端莊些還是嫵媚些,不過最要緊的是見第一面時,定要他對自己一見傾心。走進屋子瘦馬見自己的丫鬟趴在窗口瞧,上前拍她腦袋一下:「瞧什麼呢,快些給我倒水。」丫鬟應聲給瘦馬端來熱水伺候她洗手才道:「小姐,方才隔壁院子,搬來一戶人家,我瞧著那小媳婦生的,比起小姐你也差不了多少,只是沒有小姐您那麼嬌嫩。」
這丫鬟是一直伺候她的,瘦馬接過手巾擦著手:「就算生的不如我又如何?別人是良家,我呢,雖被稱一聲小姐,這命,也不好。」丫鬟忙安慰她:「小姐您可千萬別這麼想,老爺現在不是已經買了您,等有了去處,那就好了。」
是啊,一千兩銀子呢,瘦馬起身走到窗口那,雖只隔了短短一道牆,但命運完全不一樣,能看到院子裡的人在忙碌收拾著東西,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還有笑聲,哪像自己,從小錦衣玉食,錦繡堆里長大,從沒沾過陽春水,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算帳管家,什麼都學,不過是件待價而沽的貨物。
瘦馬閉上眼,接著睜開,不管怎麼說,這是個好機會,一千兩銀子,拿回家鄉也能買上幾百畝田地,說自己是個小寡婦,再嫁個可靠的人,也勝過原先那種算計不停的日子。瞧著瘦馬面上露出的笑容,丫鬟長舒一口氣,不管怎麼說,小姐高興了,自己才有好日子過。
綠丫並不曉得一牆之隔住著的人是什麼樣的,只是在那和張諄收拾著東西,朱太太送來的賀禮里,有些小擺設,綠丫把她們統統拿出來,笑著問張諄:「這盆景擺在那,還有這佛手,哎,這個我就不認識是什麼了。」
張諄把綠丫說不認識的東西接過來:「這是書房用的筆架。」擱筆還有專門的筆架?綠丫摸摸那筆架對張諄說:「諄哥哥,你不會笑話我什麼都不懂吧?」張諄搖頭:「當然不會,因為,很多我也不曉得。」
「你們小兩口,可真有意思。」院門口已經傳來女子笑聲,綠丫的臉又紅起來,瞧見門口站了個婦人,二十七八的年紀,發上的金簪在陽光下閃著光,身邊還扶了個十歲不到的小丫鬟,忙上前道:「也不知怎麼稱呼,今兒剛過來,還沒收拾好,也不好請您坐。」
這婦人手一抬:「我男人姓曾,是張小哥要去的那家鋪子的掌柜,我們就住在旁邊過去的第二家,你們緊鄰是王管家住的,不過他家眷都在濟南,平常也沒人。剩下的不是沒成家的就是沒資格住過來的,我一個人啊,冷冷清清,昨兒聽說你們要住過來,心裡喜歡的不得了。這才冒昧過來,你可別嫌我跑的快。」
綠丫忙叫一聲曾大嫂,張諄也過來見禮,曾大嫂一雙眼在張諄和綠丫臉上身上瞧了瞧,笑著說:「真是一對金童玉女。」說完從丫鬟手裡提著的籃子裡拿出兩個大碗,一個碗裡放了四五個饅頭,另一個碗裡放的是菜:「我想著,你們倆今兒才搬來,定沒空生火做飯,這是給你們備下的,別嫌棄。」
綠丫忙接過謝了,曾大嫂也就帶著丫鬟走了。見她進那邊院子,綠丫才端著碗在那開口:「曾大嫂很熱情,可我怎麼總覺得怪怪的?」張諄拍她腦門一下:「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也會想這些了。」
綠丫白他一眼:「去,少來笑話我。今兒啊,可只有饅頭吃。」張諄抓起一個饅頭咬了一口:「有饅頭吃也不錯。」說著張諄哎呀一聲:「噎住了,綠丫,給我燒口水喝。」綠丫啐他一口,還是走過去生爐子給他燒水。
曾大嫂搖搖擺擺進了屋,她男人已經迎上:「怎麼樣?這兩口是個什麼樣的人?」曾大嫂白老曾一眼:「窩囊廢,只會讓我去打聽信,自己不好好當差事,沒了差事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