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嬤嬤說完就往榛子臉上瞧去,見榛子臉上神色和平日一樣,既然說開了,索性就把話全倒出來:「小姐,您現在身份尊貴,再不是從前了,旁的不說,現在快過年了,您又是初次進京,那些人家,如定北侯府這些,也都要先去拜訪拜訪,哪有一來什麼事都不做,去見一個底下人還和她那麼親熱。小姐,我曉得您不喜歡,可嬤嬤的話,句句是為您好。您總要……」
「我總要出閣,如果原來的事被人曉得了,就嫁不出去,嬤嬤想說的,不外就是這些。」何嬤嬤正說的順口,突然聽到榛子冷不防這麼說,不由閉了口往榛子面上瞧去,見榛子臉上有微微的怒氣就道:「小姐,您還年輕,要知道人的口是怎麼都能說的,那些事,您瞞還瞞不住呢,怎麼能主動招惹?」
廖老爺匆匆走了進來,守在廊下的丫鬟瞧見了,急忙上前行禮,又要往裡面傳,廖老爺的腳步剛一踏上台階,就聽到裡面傳出說話聲,止住丫鬟要往裡面傳的動作,悄悄走到窗下聽起來。
廖老爺要這麼做,丫鬟也不敢反對,只是搬了把椅子讓他坐下,廖老爺坐在椅上,一直側耳細聽,臉上漸漸露出笑容,自己的甥女,如果沒有主見,任由人說什麼就是什麼,軟的像攤泥,那就白費了自己的心機。
「嬤嬤你也曉得,人的口是想怎麼說就怎麼說的,那嬤嬤您以為,防的住嗎?」榛子這話讓何嬤嬤無法回答,過了會兒才道:「可是小姐,這些事,知道的人少總好過知道的人多些。」
榛子哈地笑出來,接著就肅了神色:「嬤嬤您當我是三歲小孩子呢,這個世上,除了死人,哪裡還能守住秘密?嬤嬤真以為我不曉得你們私下在說什麼嗎?」何嬤嬤一個激靈膝蓋都差點軟了,榛子瞧著她,眼神里漸漸添上厲色:「嬤嬤來我身邊一年多了,自然希望能做我身邊的貼心人,嬤嬤說什麼,我做什麼那就最好不過了。」
「老奴不敢!」何嬤嬤雖不知道外面廖老爺在聽著,但聽到榛子這話還是嚇的跪下去,也不敢再自稱我,而是口稱老奴。榛子瞧著她:「嬤嬤,起來罷,不過是個灶上使的,若不是老爺慈悲,去尋回來,哪是什么小姐?」
這話一出榛子的口,何嬤嬤伸手就往自己臉上打了兩巴掌:「那日她們說了,老奴就喝止她們,這樣的話哪是她們能說出口的。」
「說出來也就罷了,怕的就是不說出來,心裡也這樣想,所以才時時地說,小姐您身份尊貴,不能和誰誰一起玩,只能和誰誰一起玩。何嬤嬤,你要曉得一件事,尊貴不尊貴,不是和誰一起玩,吃什么喝什麼穿什麼戴生什麼能表現的,不然的話,那揚州的瘦馬們,吃喝穿戴和她們玩的,都比我好許多,你說,她們尊貴不尊貴?」
榛子的話句句帶著諷刺,何嬤嬤哪敢說個不字,額頭上的汗已經出來,來到榛子身邊一年多了,處處約束著她,指點著她,以為她不過是個沒多少見識的,等她對自己言聽計從了,那就更好擺布了,沒想到這個時候,會突然給自己來這麼一下子。
榛子口有些渴,一抬眼藕荷就端上一盞茶,榛子接茶在手,並沒喝只是用蓋子刮著茶葉:「其實呢,我從來不是個愛琢磨人的人,可是你們這麼多的人,都琢磨我一個,想著我喜歡吃什么喝什麼穿什麼戴什麼,我若不琢磨琢磨你們,好像有那麼些不對。」
說完榛子才喝了一口茶,對藕荷搖頭:「這京城裡的水,沒有濟南的甜。」
「小姐您說對了,濟南是什麼地方,泉城,七十二口泉眼口口出名,可這京城裡呢,除了幾個有數的能喝玉泉山的水,別人還不是只能喝這井水。咱們這的井水已經算不錯的,可和濟南比起來,那還是比不上。」藕荷在旁伶俐地說。
榛子身子微微前傾:「你瞧,何嬤嬤,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小姐畢竟是小姐,老奴總是下人,可以規勸,但不能做小姐的主。」何嬤嬤幾乎是戰戰兢兢地說。
榛子笑了:「嬤嬤,你這話我就不敢接了,你年紀大,經過的事多,替我想主意是應當的。」這都是何嬤嬤當日說過的話,榛子一句句地拿出來,何嬤嬤只覺得被打臉不住,並不敢接話。
到最後榛子才輕飄飄地來一句:「好了,起來吧,嬤嬤,你年紀大了,回家榮養著吧,這一年你教我的東西不少,藕荷,去告訴帳房,給何嬤嬤支五十兩銀子。」這是,要趕自己走,何嬤嬤的腿都有些顫抖,自己費了多少心力,才得了這個位置,現在不過一年多,好處都沒得了多少,就被趕回家了。
「嬤嬤,我也不小了,不是吃奶的孩子,需要人日日照顧了。」榛子繼續喝茶,不瞧何嬤嬤一眼,藕荷剛要上前去扶何嬤嬤,讓她離開,就見帘子掀起,廖老爺走進來,藕荷急忙行禮。
榛子瞧見廖老爺進來,也忙起身:「舅舅,你回來了,我早上起的時候讓人去問,他們都說你昨晚一夜都沒回來。我還想著,等會兒讓人去給你送衣衫呢。」說著榛子讓人趕緊去端燕窩粥來給廖老爺墊一下。
廖老爺昨晚守在司禮監太監在宮外的宅子裡守了整整一夜,總算往宮裡得傳一個信,心定了,這才回家來,此時聽到榛子這樣說就笑了:「事情辦完當然得回家了,回來就聽到你在發威,我又在外面足足聽了好一會兒。」
榛子不由捂一下臉:「哎呀,舅舅你怎麼在外面聽呢,什麼發威,我不過有感而發幾句罷了。」廖老爺接過甥女遞過來的一碗燕窩粥,喝了兩口才道:「你這一年學的不錯,正經說呢,這下人我們平日本就離不得,有些話該聽,可有些話不該聽。」
榛子得了舅舅讚揚,臉上更加歡喜,何嬤嬤見廖老爺進來,心裡不由升起希望,本以為廖老爺會讓自己留下,可這兩句話一出,何嬤嬤就曉得自己想的不對,只得給他們磕了頭,悄悄地走出去。
藕荷送她出去,等到了院門口才對何嬤嬤道:「嬤嬤你今日也太急了些,小姐並不是一個聽不進話的人,見了人正在歡喜呢,你就潑了一盆冷水上去,難怪小姐會發那麼大的火。」
何嬤嬤的唇都抖了:「我也是為小姐好,和這樣人繼續來往,又有什麼好處?」藕荷也故意嘆氣:「橫豎小姐自己有主見,何嬤嬤,你往外頭去,我先去帳房替你說一聲。」何嬤嬤見藕荷走了,往她背影啐了一口,小蹄子,都像你一樣,只曉得諂媚小姐,小姐才會長歪呢。
何嬤嬤往屋子那邊瞧了一眼,抬腳要走,迎面已經走來一個丫鬟,瞧見何嬤嬤就打招呼:「何嬤嬤,你這是往哪裡去,平日間不是你該在屋裡伺候小姐?」何嬤嬤見這人是眉姨娘身邊的丫鬟夏荷,只敷衍幾句就道:「老爺方才回來了,在屋裡和小姐說話呢,我這是要往外頭去呢。」
夏荷見何嬤嬤眼裡似乎有淚,心裡十分好奇,但還帶了眉姨娘的囑咐呢,只說了一句就往榛子的屋裡走,來到門邊聽到裡面有笑聲,夏荷不由側耳聽了聽,聽見好像在說什麼有主意,不由又細聽一下,廊下的丫鬟瞧見了,輕聲說:「方才小姐發了一通火,讓何嬤嬤回家榮養了。」
發火?自從榛子回來,這兩個字從沒聽到過,怎麼會發火,夏荷忙拉了丫鬟往另一邊去好細細打聽。
屋裡的榛子已經道:「原來舅舅都是為了我,可恨我不是個男子,不然的話,舅舅也不會這樣籌劃。」廖老爺伸手拍拍榛子的肩:「歷來也有極能幹的女子,我和你說這些,是想讓你知道,我們在外行走,最要緊的是識人,寧願用有本事的壞人,不能用沒本事的好人。」
見榛子點頭,廖老爺笑了:「只是用有本事的壞人,就要有御下之術了,用利誘惑是最簡單最快速,但也最毀人的一種法子。要知道,慾壑難填。所以,頂好是用有本事的好人,可惜這個世上,有本事的好人,實在太少,簡直是可遇而不可求。」
榛子聽完剛要說話,廖老爺已經皺眉:「誰在外面?」帘子掀起,夏荷走進來,對廖老爺行禮後方道:「姨奶奶遣奴婢來問一聲,定北侯府和陳周幾家素日有來往的人家,很該親自去拜訪,姨奶奶想問老爺,是怎麼個安排?」
廖老爺沒有正室,眉姨娘就是他身邊唯一的內眷,由她帶榛子去拜訪也不出錯,不過廖老爺細想了想才道:「你去和老王家的說了,讓她先帶人去投帖子,然後那邊應了,再讓你們小姐去拜訪。」
這個答案算是在意料之中,但眉姨娘一定會有些不高興的,夏荷心裡轉過這個念頭,急忙應了也就告退。
聽到夏荷帶回來的答案,眉姨娘眼裡的淚忍不住流出:「畢竟,我不過是個妾。」夏荷忙安慰自己主人:「姨娘您這說什麼話呢,您在老爺身邊這麼些年,誰不敬著您?再說了,最要緊的是,您要給老爺生個少爺出來,扶正不是輕而易舉的?」
生孩子?眉姨娘的眉不由皺緊,接著就苦笑一下,也不知道是誰不對,這麼些年,真是一點信都沒有,送子觀音像前,也拜了不知道多少拜?夏荷還要再勸,見廖老爺掀起帘子走進來,急忙住口,上前服侍廖老爺,眉姨娘也讓臉上笑開,上前給廖老爺換著衣衫:「老爺昨兒一夜沒睡,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