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綠丫這樣,魏娘子又說些別的閒話,過了些時魏家那邊的婆子過來,說魏帳房已經回來了,但張諄還在衙門裡呢,只怕到晚才回來。魏娘子站起身笑著道:「走,小張嫂子,過去我家吃晚飯去。」
綠丫也有心想去和魏帳房打聽一下,只是不好開口,聽了魏娘子這話,口裡說著怎麼好意思,人卻已經站起來。魏娘子笑眯眯地把綠丫的手拉住:「我們是什麼,本就一家人,你和我客氣什麼?你要擔心小張哥,我讓人給他送一份晚飯過來就是,這不過多雙筷子的事。」
兩家本就緊隔壁,說著話,魏娘子已和綠丫進了門,見綠丫來了,魏帳房和綠丫見了禮,就帶著兒子到廂房去吃,把堂屋留給魏娘子和綠丫她們。魏家兩姑娘都和綠丫熟了,雙雙上前叫一聲張嬸子,也就乖乖坐在旁邊吃飯。
這樣人家,自然也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況且綠丫也是有心想過來打聽下具體的事。魏娘子讓大姑娘去給魏帳房暖一壺酒,好趁便打聽,大姑娘答應著去了。
小姑娘還在那嚷著要吃碗燉蛋羹,魏娘子讓全灶去做了,又讓一讓綠丫,讓她趕緊夾菜吃。大姑娘已經走進來,對綠丫笑著說:「小張嬸子,我爹爹說,今兒幸虧是張叔察覺出不對,還說衙門裡要押著那個老頭去通州抓剩下的人呢,這是年下,衙門裡撞到這麼個大功勞,都很歡喜呢,個個摩拳擦掌,要把剩下的人全都抓了,好做個天大功勞。」
魏娘子把女兒拉了坐下,拍她手一下:「你還曉得摩拳擦掌了,跟誰學的?」大姑娘眨一眨眼就對魏娘子道:「當然是和大哥學的。娘,你雖不許我去外面讀書,可大哥回來也教我幾個字的,別的不說,我都會看帳了。」
魏娘子忍不住地笑:「原本她五歲時候,我和她爹商量,就送到你大侄兒讀書的那個學堂,一年交上四五兩銀子,他們兄妹也好作伴,等過了十歲,就回來學習針黹,免得做個睜眼的瞎子。誰知她爹回家過年時說漏了嘴,她祖父聽了大怒,說女兒家又不能去考狀元,花銀子上學堂做什麼,有多餘的銀子,不曉得拿回來孝敬他們兩老?這才沒讓她去學堂。她倒想去呢。」
大姑娘的嘴已經撅起:「祖父祖母成日只曉得叫我們拿銀子回去,可是等我們回去過年,祖母連炕都不捨得燒熱,還讓三妹四妹睡炕頭,我只能睡炕梢。娘,我們今年不回去過年,去姥姥家可好。」
「我不過白抱怨抱怨,你就這麼多話,哪有嫁出去的人大年三十還回娘家的?好歹也要過了初五,才好帶你回姥姥家。」大姑娘的嘴撅的更高,全灶已經端了碗蛋羹進來,魏娘子接了放在桌上,先拿勺給大姑娘挖了一大勺:「好好吃你的飯去。」
小姑娘眼巴巴在旁邊等著,見蛋羹來了娘不先舀給自己,啊啊地叫起來。魏娘子拿過小姑娘的碗,也往上面舀了一大勺蛋羹,拌勻了往小姑娘手裡塞了把勺:「自己吃,過了年都五歲了,還不會好好說話,只是啊啊地叫。」
小姑娘接過碗,拿起勺就往裡面大大地舀了一勺,往嘴裡塞去,聽到娘這樣說就抬頭笑了:「娘,好吃。」魏娘子已經拿手巾把小姑娘腮上的飯粒給擦乾淨:「吃飯,不許說話,小心噎著。」
小姑娘繼續低頭努力吃飯,魏娘子已經對綠丫道:「我啊,成日拌這幾個孩子的事都頭疼,這幾個孩子還算是乖的,要是那種調皮的,那才把嗓子都喊啞了。」在魏家這麼熱熱鬧鬧地一說話,綠丫把心中對張諄的擔心也去了些,順著魏娘子的話又說了會兒,也就告辭回家,雖然綠丫再三推辭,魏娘子還是往小柳條手上塞了一份晚飯,讓帶回去給張諄。
綠丫和小柳條推門進了院子,見屋裡燈都還沒亮,方才也留神細聽,並沒聽到有人開門的聲音,不由對小柳條道:「你瞧,都這會兒了,月亮都上來了,還沒回來呢。」
小柳條安慰綠丫:「奶奶,這也沒什麼,老爺有事時候,常常成夜不回家。」男人在外奔波,難免如此,綠丫接過食盒,讓小柳條自己去睡,就推開門進了屋,拿過一個蒸籠把那份晚飯放在爐子上熱著,自己往手爐腳爐里多加了些炭,又把一床小被子搭在膝上,等著丈夫歸家呢。
打更的都打過了三更,綠丫迷迷瞪瞪都快睡著,才聽到有人敲門,綠丫猛地驚醒,還當自己是在床上,想掀開被子發現肩上有些冷,才知道自己坐在椅上,又聽到門口傳來張諄的聲音,也顧不得披上衣服,就端了燈出去外面開門。
夜裡已經很冷,張諄穿的又不多,綠丫開門時見他凍的哆哆嗦嗦,急忙讓他趕緊進來,又把門關好,這才返身進屋。張諄已經坐在綠丫剛才坐的那張椅子上,把腳擱在腳爐上,手放到爐子上烤:「好冷,這幾日白日有太陽還不覺得,怎麼這夜裡這樣冷,我都是一路跑回來的。」
「外面都下霜了,再過幾日只怕就要下雪了,能不冷嗎?」綠丫心疼丈夫,把手爐塞到他手裡,又給他把小被子披在肩上,端來那份晚飯:「你在外面想也吃過了,這會兒再吃點。」
張諄接過筷子,往桌上一瞧就笑了:「這不像是你的手藝。」
「嗯,這是魏家那個灶上的手藝,也不曉得她和誰學的,別的罷了,這做紅燒肉總不到味,你湊合吃唄。」綠丫說著話,張諄已把那碗紅燒肉倒了一半,接著把米飯倒在剩下的紅燒肉里,再把那盤煎豆腐夾了兩塊,拌了拌就低頭猛吃,哪用幾句話的工夫,就把那碗紅燒肉拌飯吃完,接著才把筷子放下:「好吃,綠丫,明兒你也做紅燒肉吧,要不做燉肘子。」
綠丫給丈夫倒了杯茶蕩蕩油膩,白他一眼:「這就點起菜來了,明兒你只怕不得空,出了這麼件事,總要去和東家回個話。」張諄吃飽了,就開始發困,嗯了一聲拍拍綠丫的手:「我曉得你在為我擔心呢。」
綠丫靠在丈夫膝上,悶悶地嗯了一聲,張諄接著低頭把妻子的臉抬起來:「綠丫,你放心,我有分寸的。」綠丫看著他,接著笑了:「我們是夫妻,禍福與共,共同進退的夫妻。」張諄捏著妻子的手,綠丫手心的老繭已經開始軟了些,或者在不久之後,那些老繭會越來越軟,最終消失,但綠丫對自己不會變的。
次日張諄去廖老爺那裡說明了事情全部緣由,廖老爺又賞了他一百兩銀子,並讓他帶了個做粗活的婆子回來,說家裡人多一些,也要好些。
張諄謝過廖老爺,把人帶回去和綠丫說了,綠丫也就安頓這個辛婆子不提。
離年下越來越近,鋪子裡的生意越來越好,每日張諄都忙的腳不沾地。這日正在忙碌,就有人進來也不瞧貨,只問張諄在否,張諄本以為是原來那個鋪子的老客人,抬頭一瞧卻不認識,忙打一拱問此人是誰?
此人已經從袖袋中取出一封信:「在下姓吳,和張掌柜你本是鄉鄰。」張諄早已聽出此人官話里的鄉音,忙請此人坐下:「也不知足下這封信,是為誰帶的?」
吳大哥把信往張諄這邊推一下:「我也是做生意的,上個月回鄉一趟,遇到你族內的叔祖,這封信是他托我帶來的。還說千萬要有回音。」
提起張家族內,張諄就有些躊躇,吳大哥是常年行走的人,哪會瞧不出張諄的神色,拱手道:「貴族內的事,當年我也曾聽過,不過時過境遷,很多事也有變化,這封信先放在這,明日我來討回音。」說完吳大哥就告辭,張諄把他送出去,本想拆開信瞧瞧,又有客人進來,也就把信往袖子裡一塞,直到下工都忘了這事。
還是回到家中,綠丫給張諄抖掉衣服上雪花時候才看到這封信,不由奇了:「這是誰給你寫信,寫也就罷了,你怎麼順手插在這裡,也不拆開?」
張諄這才想起這件事,從綠丫手中接過信:「這是族內的叔祖寫來的,我本想瞧瞧,倒忘了。」綠丫給他倒茶:「既是老人家寫來的,就看看吧。」
張諄鼻子裡哼了一聲,年高有德的才能叫老人家,而不是這樣貪婪的人叫老人家。綠丫端茶給他,見他這樣就輕拍他肩一下。張諄這才拆開信,開頭兩行也還平常,說已知道張諄叔父去世的消息,只是族內眾人,大都貧窮,沒有銀子上京來收拾張諄回鄉。上回張三哥回來,帶回張諄消息,曉得張諄不但娶了妻,還有了事做,甚好。
過去的事一字不提,這位叔祖果然一如既往地厚臉皮,落後話鋒一轉,說張三哥的父親在外做生意多年,手裡也有了些銀子,想要修繕祠堂,順便修下族譜,這是張家合族的大事,也不能讓張三哥的父親一人出銀子,既然他已認了一半,剩下一半族內各人拼湊起來罷。
張諄也是張家兒孫,又已娶妻,此次修族譜就該名列其上,問張諄可能拿出幾兩銀子來。
「果然和原來一樣,除了銀子,他還認得什麼?」張諄瞧完這封信就冷笑著道。綠丫拿過信細細讀了,這才對張諄道:「若是論了你們族內那些人的行徑,一輩子都不該理,可是一來叔叔的靈柩還在此處,終究是要葬回去的,二來公公婆婆也是葬在祖墳內,為了他們,也不能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