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兒經過一戶人家,這家人看起來過的還好,能聽到裡面傳來笑聲,還有孩子的聲音。秀兒在這戶人家門口停下,當初的自己,最大的夢想就是過這樣的日子,有疼愛自己的丈夫,有聽話的孩子,為一根蔥兩瓣蒜和人吵架,吵完了繼續該過什麼日子就過什麼日子,可惜這樣的日子,自己一天也沒過過。
門被打開,周嫂從門裡出來,還回頭說著留步,抬頭瞧見門口站了個人,仔細一瞧是個乞丐,忙對裡面招呼:「蘭花,端碗剩飯來,這裡有個要飯的。」
蘭花這個名字讓秀兒往門裡瞧了一眼,真是同樣的名字不一樣的日子,蘭花姐現在應該是在張家吧,張諄一定會待她很好。蘭花應了,秀兒已經對周嫂搖搖頭,離開這裡繼續往前走。
蘭花端了碗剩飯出來,瞧見沒有人,問周嫂:「人呢?」周嫂搖頭:「走了,只怕是不餓。」走了,真奇怪,還有不要飯的乞丐,蘭花往巷子口看去,已經瞧不見什麼了。周嫂把蘭花往裡面推:「快進去吧,這風怎麼吹的冷起來了,只怕會下雪。」
蘭花也縮縮脖子:「方才還暖和呢,這風怎麼一陣陣冷?我進去了,周嫂子你也趕緊回去。」周嫂應了,也就往自己家走去。
風越來越冷,吹的秀兒一陣咳嗽,再咳也不怕了,自己也沒有幾日了,秀兒露出一個笑。女兒一定在暖和的屋子裡,錦兒,娘不知道你姨姨會給你起什麼名字,可我希望你能像娘給你起的這個名字一樣,從此前程似錦,再無傷心。還有,別記得娘,只要自己過好就可以,娘這一生,最大的安慰就是生下了你,有你陪伴過了這兩年。
秀兒覺得眼裡的淚開始往下落,面前的路開始看不清楚,又是一陣咳嗽,這次的咳嗽竟帶了血。再去望一眼屈家就尋個地方,安安靜靜地死去,秀兒覺得腳步開始有些趔趄,繼續走著。
風颳的更冷,一陣風過,刮下幾點雪花。
「下雪了。」榛子掀起帘子,她和綠丫已在護國寺周圍轉了一圈又一圈,可是什麼都沒找到。難怪漸漸冷起來,綠丫抬頭瞧了眼,榛子把斗篷蓋的更緊些,剛要提議回去,綠丫突然道:「不如,我們去原來那地方瞧瞧吧。」
原來那地方?榛子愣了一下就明白是什麼地方,也好,說不定秀兒也會去。榛子掀起帘子,吩咐馬車掉頭往北城去。
這地方,已經不是酒樓了,秀兒站在門口想,這地方,現在是座客棧,那曾有過好多全灶的後院,現在廚房和夥計們住的地方。原來這地方這麼窄、這么小,而不是自己想的那樣高大。
「去,去,一個乞丐婆,別擋在我門口,擋了做生意。」看見秀兒站在這,掌柜地嫌惡地說。秀兒也沒說什麼,又看了一眼轉身離開。
掌柜的剛要轉身回去,就見有輛馬車駛來,立即換了臉色,迎上前去:「是住店呢還是……」
辛婆子跳下馬車,問掌柜的可看見一個乞丐?掌柜的沒想到竟是來問這個的,有心不想答但瞧這架勢不一樣,也就實話實說。辛婆子忙對榛子和綠丫說了,來晚了一步,如果再快那麼一會兒,綠丫不由懊惱地想。
辛婆子忙給掌柜的塞了塊銀子,又叮囑他如果瞧見這人,一定要留住並給自己家報信,馬車就往秀兒離去的方向駛去。掌柜的握住銀子,心裡在轉,那乞丐難道是個要緊的人,不然的話怎麼有這樣的人來尋?不管怎麼說,到時自己能得賞錢是最好的。
秀兒想著,再去娘死掉的那個地方給娘磕個頭,就走,可走到半路就覺得腳步發軟,難道自己撐不住了?秀兒模糊地想,可是倒在這地上,不知道屍體會不會被狗吃了,接著秀兒就笑了,死都死了,還擔心這些做什麼?
雪下的漸漸大起來,綠丫不顧寒冷掀起帘子往外瞧,不放過路上的任何一個人,突然路中間一團倒著的東西吸引了她,她忙讓馬車停下,跳下馬車就衝到那團東西面前。走到面前,能看出這是個人,撫掉雪花,她的臉清晰可辨,即便已經歷經磨難,即便已經數年不見,卻還是那樣清晰,綠丫眼裡的淚再次落下,秀兒,你就這樣想我,竟然不肯和我見面。
綠丫不顧污穢把秀兒緊緊抱在懷裡,數年之後,見面竟是這樣情形,秀兒,你這樣恨我嗎?辛婆子已經走過來,先用手摸摸鼻子,忙對還在哭的綠丫說:「奶奶,還有氣呢,先把她抱上馬車吧。」還有氣,還沒死?綠丫的眼登時瞪大,急忙用手去按秀兒的胸口,能感覺到秀兒的心還在跳,還有熱乎氣,她沒死,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
榛子也下了車,和綠丫一起把秀兒抱上馬車,用斗篷把秀兒裹的嚴嚴實實,暖和加上馬車的顛簸,讓秀兒漸漸醒來,這是在哪裡,這麼暖和,原來死亡是這樣溫暖的一件事,秀兒睜開眼,看著面前的綠丫,不由眨眨眼,聲音十分微弱地說:「綠丫,我是在做夢嗎?」
不是夢,綠丫把秀兒抱在懷裡,哽咽地說不出話來。榛子忙攔住她:「綠丫姐姐,秀兒姐姐不是重病?你先別和她說話,也別激動,我這就讓人請下醫生在你家等著,等治好了,什麼話不能說。」
說的是,綠丫吸吸鼻子,看著秀兒:「你不是在做夢,秀兒,你不知道,榛子現在可能幹了,不再是原來了。」秀兒眨眨眼,努力想笑一笑,但笑不出來,只有重重的呼吸聲。
榛子眼裡也有了淚,只是握緊秀兒的手:「秀兒姐姐,你現在別說話,什麼都別說,不然,會更難受的。」
「我 ,我不能連累你們,我是逃妾,被抓到了,連你們都會被罰的。不能,不能連累你們。」秀兒喘息著,想掙扎著離開。逃妾?雖然能猜到秀兒十有八|九是逃出來的,可這兩個字還是讓綠丫眼裡的淚再次掉落,秀兒到底吃了多少的苦,想必那家的大娘子也不是什麼好人,不然的話,秀兒也不會逃出來。
榛子按住秀兒:「秀兒姐姐,你別說話,也別動,不就是個逃妾嗎?沒事的,沒事的,我們不會被連累的,我們不再是原先無能為力,不再是原來……」不再是,榛子的喉嚨也開始哽咽,秀兒姐姐,你到底吃了多少苦頭?從江西到京城,這麼遠的路,你還帶著個孩子,你是怎麼走到的?秀兒姐姐,為什麼我們不能,不能早一點找到你,而是要到了現在?
綠丫哽咽著說:「秀兒,別怕,這裡是京城,他們不敢亂來的,秀兒,你就和我住在一起,你要看著孩子長大。」孩子,秀兒臉上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孩子,我的錦兒,你會長大的,像一朵花一樣的盛開,不會再有那樣不堪的記憶。而不是像我一樣,被賣了一次又一次,被……一次又一次。
「秀兒,你別再說那些話了,你在我心裡,不管經歷了多少,都是那個能護住我的人,秀兒,對不住,我沒早些找到你。」綠丫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秀兒想安慰她,可說不出話來,只是張了張嘴巴,馬車停下,已到了張家,早已請好的醫生已經迎上來。
榛子和綠丫下車,請醫生上車給秀兒號脈。防備有個萬一,也好直接往藥鋪抓藥。
診了半響,這醫生喚醫童把藥箱遞上來,從裡面取出一丸藥,讓秀兒含在口裡才下車對綠丫道:「這位女眷本是感冒,誰知失於調養,已經加重,到現在已經轉為肺上有事,幸好她運氣好,還沒轉為肺癆,若不然就是神仙都難救了。現在還有五分可救。我先讓她含著這藥丸讓她暫時治著,然後再開個方子,三天後如果咳嗽轉好,就能好,若不能,那就……」
有五分可救,綠丫的心先放下接著聽了後面的話又提起來,榛子已經道:「您儘管開方,還有,這飲食上要怎樣禁忌?」醫生唔了聲:「她身體本好,只是這些年也不知怎地損了本源,就算病好也要慢慢調養,那些大魚大肉可千萬不能吃,只能溫補為主。」綠丫一一記下,這才和榛子把秀兒扶下馬車一起進屋,又讓人拿了方子趕緊去抓藥。
綠丫房裡,小全哥正在和錦兒玩,瞧見這麼個妹妹小全哥也稀罕,在那把自己的東西翻出半炕給錦兒看,錦兒手裡抓著個布娃娃,右手拿著個撥浪鼓,可眼還是巴巴地往外望去,姨姨還沒回來。
外面傳來喧譁聲,錦兒立即把手裡的東西扔下,鞋都不穿就跳下炕,急得小柳條忙拿著斗篷追出去:「外面冷,別凍著。」
錦兒怎麼聽得到,看著被扶進來的秀兒,小嘴已經一扁哭出來:「娘,你不能不要我。」
作者有話要說:默念一萬遍,別打我別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