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察司門前,原被告兩造正好碰見,廖十三老爺還是帶著那個孩子,還記得柳三爺的吩咐,氣勢一定要擺足,對張諄他們理都不理。張諄在那默念著該說的話,但還是給廖十三老爺行了個禮,廖十三老爺自然是把頭轉到一邊,不去看張諄。
那孩子瞪著眼瞧著張諄,滿臉寫著這是壞人,等自己做了家主,就要把張諄的差事給扔了,不,要像大伯說的,讓張諄給自己來當小廝,伺候自己。到時就可以任打任罵。
按察使審理了幾個案子,這才輪到廖家這樁案子。兩造人等到齊,各自跪下後,按察使打個哈欠才開口:「廖某訴秦門杜氏不合占產一案,原告速說。」
廖十三老爺剛要上前,張諄已經道:「大人,這裡有當日小人東家親自寫的遺囑,指明廖家族人不賢,又是遠枝,不夠立為嗣子,這才把產業都交予杜氏掌管。」
廖老爺沒遺囑才怪,廖十三老爺並不因張諄這話而有一時半毫的慌張,而是開口道:「大人,素來不管國法家法,都只是兒子承襲,縱然上天不仁,沒有兒子,近支宗派裡面,也沒有人可以承襲,方才讓女兒繼承家業。可儘管如此,也沒有讓外甥女繼承的例。」
接著廖十三老爺又道:「雖死者為大,可這遺囑也有亂命治命,這份遺囑,把產業交由外甥女掌管,既不合國法,也不合家法,不過一紙亂命,既是亂命,自然就不能聽從。」
張諄正要開口辯解,按察使早已打好腹稿,把手一揮就道:「廖某,你口口聲聲杜氏不過是外甥女?」這話問的稀奇,廖十三老爺道:「確實,族兄有一胞姐嫁於杜家,數年前亡故,這孩子,就是族姐所生。」
按察使又咳嗽一聲:「那你可知道,當日你族兄把這孩子接到身邊時,在戶籍之上,已為養女身份。」養女?這個消息別說廖十三老爺不知道,連張諄都不曉得,若為養女,養女如女,榛子自然可以掌管廖家所有產業。
張諄歡喜,廖十三老爺的眼登時睜大:「這,沒上過族譜,不算數的。」按察使哼了一聲:「是你廖家的族法大,還是戶籍為大。」這還用說?廖十三老爺的聲音很小:「自然是戶籍為大。可民間也有上了族譜才……」
按察使把驚堂木一拍就道:「你既然知道戶籍為大,那你還爭什麼民間上了族譜才認?況且那族譜,誰家不是數年一修,萬一這等不到修族譜人就死了,難道就認為這人沒有孩子嗎?廖家戶籍之上,杜氏以外甥女的身份被廖某收養,同居已然九年。俗例,同居三年以上,則收養關係已成。那杜氏以養女身份得到廖家所有產業也是理所應當。」
廖十三老爺沒想到這官說的這樣乾脆,忍了半日才道:「可是,這孩子,已經上過族譜,是族兄的嗣子。」按察使不耐煩地道:「但廖家戶籍之上,並無這麼一個養子,但你廖家既已上了族譜,那你回去和杜氏商量要給他些什麼吧。本官事忙,哪有空料理這些上不上族譜的事,本官只知道,朝廷只認戶籍。」
說著按察使提起筆,唰唰寫起判詞來,接著把那判詞用印,吩咐書辦貼出去,就拍下驚堂木:「退堂!」張諄歡喜無限,恭敬地給官兒行禮,廖十三老爺喪魂落魄,沒想到這件事,竟在這裡等著。衙役已經來趕他們:「快些出去吧,老爺都退堂了。」張諄應是,給衙役遞上了幾兩銀子,衙役掂了掂銀子咧嘴一笑就去趕廖十三老爺,廖十三老爺只有把那已經嚇木了的孩子扯在手裡離開衙門。
張諄剛走出衙門,秦清就迎上前:「如何?」張諄哈哈大笑一聲才道:「按察使大人真是明辨,說小姐和東家已同居九年,自是養女身份,東家遺囑把家產留給小姐,那是合情合理的。」
竟還有這麼一件事,秦清也很歡喜,讓小廝趕緊回家去告訴榛子這個好消息,這裡就拉住張諄:「走,我們去酒樓喝一杯去。你不知道,你們小姐有喜這些日子,聞不得酒味,我只好偷著喝酒,等喝完了在外面散完了才敢回家。」張諄不由哈哈大笑,和秦清往酒樓去。
張諄他們這邊是歡歡喜喜,廖十三老爺心裡卻在轉著別的念頭,五千銀子,已經被自己花了一千了,柳三爺要真逼自己還回去,那可怎麼辦?
那孩子見出了衙門,重新活潑起來,伸手去扯廖十三老爺的袖子:「大伯,我們已經上過了衙門,是不是去住大屋。大屋裡好多漂亮東西。」廖十三老爺被這孩子扯了袖子,心裡本就惱怒,不由把這孩子往地上一墩:「就是你不會說話,才讓我們住不了大屋。」這孩子進京這些日子,被廖十三老爺哄的很好,此時見廖十三老爺變臉,不由眼睛一擠就哭起來,本以為廖十三老爺會來哄自己,誰知哭了半響也不見廖十三老爺來哄自己。不由把眼睜開,見廖十三老爺已經消失,登時害怕起來。
他是在村里到處跑的孩子,性子要野一些,猜著廖十三老爺只怕是不要自己了,也就不哭,仔細想著這回去的路。在那宅子也住了好幾個月,廖十三老爺又時時帶他出來玩,他還是記得路的,跑到旁邊的攤子裡問過了宅子那條街上的那座酒樓怎麼走。這孩子就順著路自己往回走,等走到大街上,他又記得路了,就散開腳步往那宅子跑去。
他雖人小腿短,也只比廖十三老爺晚到一會兒,拍門要人開門,小廝出來見了,眼都瞪大:「你不是自己淘氣跑走了?老爺還說讓我們等等去找你。」這孩子推開小廝就往屋裡跑,廖十三老爺見人進來,剛要開口說話,就被這孩子一頭撞上,口裡還在罵,不外就是些村話。
廖十三老爺把這孩子緊緊抓住,正要打他幾下子,小廝就進來:「老爺,那個管事又來了。」這會兒官司打輸的消息只怕全城都曉得了,廖十三老爺本想趁亂趕緊收拾東西,然後帶著人悄悄離京。現在瞧來,這打算是做不到了。廖十三老爺不由閉眼嘆息,真是龍游淺灘被蝦戲,要是在自己家鄉,有什麼好怕的?
榛子宅子這時是笑語歡聲,官司已經贏了,秦清和張諄上酒樓喝酒,榛子就把綠丫也請了來,三人坐在那說說笑笑。綠丫讓秀兒說怎麼認得奉聖夫人的,聽秀兒說了一遍又一遍。秀兒都有些不耐了:「綠丫,你都問了這麼多遍了。」
綠丫笑嘻嘻地道:「還想多問幾遍呢,這世上的事,真是說不清楚。要不是開了那麼個鋪子,也不會認得。而秀兒開這麼個鋪子,為的是柳家不許秀兒再做梳頭的生意。這事情,竟是一扣一環。」
秀兒想著也笑了:「說的是呢,若不是這樣,我也不會認得這麼個人,雖說她以後不再來了,可是阿彌陀佛,我還是要給她供個長生牌位。」
眉姨娘端上茶果,官司打贏她最開心,順著這話就笑了:「我要說一句,你們也別笑話我。當初小姐剛和你們見面的時候,我心裡還想著,這麼幾個人,怎麼能幫忙,就算為了舊情,也未免太親熱了。現在我才敢大膽地說一句,這事啊,虧的你們,若不是有張掌柜在那幫著,只怕人心浮動的更厲害呢。」
榛子笑了:「官司雖然是贏了,可現在才剛開始呢,這些掌柜們,只怕還有別樣心思。」綠丫把手放到榛子肚子上道:「你還懷著孩子呢,這些事就別想了。」
榛子拍拍綠丫的手:「什麼別想了,就是為了孩子,我才要想的更多呢。再說,總要多動動腦,省的我平日閒著,沒事可做。」幾個人又笑了。丫鬟走進來道:「奶奶,廖家那位十三老爺,說要見您呢。」
見自己?這會兒來見自己,只怕是求和的,眉姨娘已經把臉沉下:「這樣的人,早日趕出去才是,免得理了他們,他們又跟癩皮狗樣地沾上了。」榛子的眉微微一皺就對眉姨娘道:「我曉得,可是有句說句,不管怎麼說,他也姓廖,我有分寸的。」
說著榛子吩咐丫鬟請他進來,眉姨娘見榛子有主意,也就不再勸說。但還是怕榛子出事,和綠丫秀兒三人坐到廳上一起陪榛子見廖十三老爺。
廖十三老爺又被柳三爺恐嚇一陣,柳三爺還要和他拿那五千銀子。廖十三老爺也不是那樣潑皮無賴,一嚇就答應等後日就把銀子湊齊。可別說那些銀子已經被花用的不少,就算加上兩次從廖老爺那裡得來的銀子也不夠,更何況廖十三老爺壓根就不想把銀子拿出來。
思來想去,倒不如把這消息賣給榛子,好從她手裡拿出些銀子添補上。這才急急去求見榛子。在那等了一會兒,聽到讓自己進去,廖十三老爺把帽子扯了半邊,衣衫也扯掉一個角,這才走進去。
見了榛子,不等說話廖十三老爺就撲倒在地大哭起來:「外甥女,你救救我,救救我!」這架勢差點讓眉姨娘笑出來。他怎麼說也是自己娘的族人,榛子咳嗽一聲:「十三老爺,請起來吧,我不過是一個要占了你廖家產業的外人,當不得你的禮。」
廖十三老爺當然知道榛子對自己沒什麼好言好語,哭著抬起頭:「外甥女,我曉得我是糊塗油蒙了心,才想著和你打官司,可你也要知道,我是真為了七哥好。」
見榛子臉上閃過不屑,廖十三老爺又把話咽下去:「橫豎現在你官司也贏了。可是外甥女你也要知道,我不過是個鄉下人,如果沒人在我面前攛掇,我怎麼敢上京來打官司,外甥女,你可想知道是誰在背後攛掇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