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次的抵死纏綿。一次次的交頸而歡。她顛沛流離的意識在雲霄之上,終找尋到一處可落的天梯。雲雨深處,是一場沉醉,一場痴迷。冰冷的銅鏡將兩人糾纏在一起的身體模糊成一片冷於綺席的朱翠鴛鴦。白韞玉咬著她的耳珠,似乎喃喃了些什麼。可她什麼也未聞,或者說是什麼也不想知。歡愛的結尾,狼藉而慘烈。
她瑟瑟蜷起,手背遮著臉,緊閉著雙腿,柔嫩的肌膚上大片的青紫。有種病態的滿足,縈繞在他的胸口。白韞玉下意識地伸出手將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裡,什麼也不做,只是把她的腦袋埋在了胸口。墓麼麼聽見他的心跳,不同於自己的,是熱烈的,生機勃勃的。空虛之下的驟冷,似一味至猛的毒藥,將她五臟六腑皆腐蝕成一片荒蕪。她靜靜地躺在白韞玉懷裡,任憑他千般繾綣萬般珍愛,睜著的眼瞳里一片死寂。
「麼麼,對不起。」他又在道歉。可根本不知道,懷裡的少女滿心的嘲意。她騰出手來,指尖划過他的胸口,停住。「你無錯之有,何來道歉?」她的指甲有些用力,刺得他有些隱秘地痛。白韞玉忽然心裡一陣發空,還不等那種空寂消退,身體上的灼熱忽然因為懷裡如魚一樣退出的少女變得冰冷。墓麼麼有些不支地站了起來,彎腰拾起一件黑色絲衣披在身上,將自己全部裹起。她緩緩對著鏡子將長發一點點梳攏,從銅鏡里望著有些不知所措的白韞玉,眉眼楚楚,猩紅的唇,本該是盛烈灼熱的少女,此刻仿如一杯冷了許久的清茶,淡淡地飄散著他問卜也不知的氣息。
「玉兒,今天我就不陪你吃早膳了。」她說。白韞玉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些什麼,她轉身將發甩在了背後,背對著他彎腰系上髮帶。「輕瑤,送白少爺回房休息。」屋外,低低地有人應聲。穿好衣服,白韞玉站在她背後,抬了抬手,想去抱她,可不知何故,他的手終是落了下來,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回到房間的白韞玉,卻莫名覺得自己的房間裡空冷如死境。他失神地坐在椅上,視線忽落在了房內的小銅鏡上。鏡子裡的自己,哪裡還有從前白少主的萬分之一的姿態,頹喪落魄的眼神里,仿佛多年前在骨瘴江里被一隻如玉的手猛然扔下的幼子。
噼啪!頃刻粉碎,他卻無助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失魂落魄。他得到了父親肖想千年的力量,卻只能像多年前那個躺在千屍萬骨之中想要逃命的幼子一樣抱緊了自己。因為從他走出墓麼麼的門時,敏感如他,就已知了那件他拼命想否認的事實。她的眼裡,沒有他。她的眼裡,沒有過任何人。然而,他竟然絲毫不在意,他在意的反而是為何墓麼麼身上會有那般的傷。縱然墓麼麼始終遮掩隱藏,他還是清晰地在她站起的時候,感知到了她後背上那一片猙獰可怕的傷痕。那樣的傷,是他此生都未曾見過的可怕痕跡。他心裡某處劇痛,不是因為她不曾留情於他,而是因為她那一身他不忍去回憶的傷。悲哀如斯。
墓麼麼在溫泉里醒來的時候,已是夜深。她倚在泉石上,仰臉看著頭頂無盡的虛空,眉目間不待西風吹,已是涼透了。倒瀉於泉內的明月,在她身體上匹練一樣滑落。血污早已洗淨,可身體上斑斑的痕跡依舊似在嘲諷著她白日的荒唐宣淫。她用手指輕輕撫過那些青紫,表情淡漠得像是戲外的看客。忽然,她想都沒想,拿起放在浴池旁邊的短刀,瞬息就站在了來人背後。刀芒,直抵著他的脖頸。來人投降似的舉起了一隻手,笑眯眯地從懷裡掏出一個瓶子來。「老爺讓我把這個給你。」她收起了刀,從地上拾起輕薄紗衣隨意裹在身上,「王師傅剛進了門不歇腳,倒先來給我送傷藥?」她言語冷漠中帶著嗤笑。
王師傅哦了一聲,把瓶子放在地上,撿起地上的浴巾,走到了墓麼麼身側,用手指輕輕撩起她的濕發,萬分關愛地幫她拭去水漬。果然,她身體猛然一僵,臉色有些難看。「王師傅,你還有什麼事?」面對她的敵意,王師傅不但沒後退,反而彎腰貼在她耳朵上,熱氣曖昧地吞吐。「當然是為了看看我的好徒兒最近有沒有吃胖一些。」說完,他拇指和食指啪啪兩聲,宛如蛇蛻了七寸骨,頃刻扭曲著擰上了她背後肋間某處穴位。無血流出,卻足以撩起她最痛的痛覺。
她面色平冷,看不出痛,左手一轉,身上的紗衣讓她瞬間揚過半空,右手雙指成勾反身過來時,腳尖一挑,短刀瞬出,戳他心窩。然事不如願,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前後避開那紗衣下的暗器,輕鬆撩起那衣,就將她整個裹住,錮她於懷。「我的好徒兒,你果然胖了些。莫不是身子交代出去了,連心也交出去了?」他說。
「是嗎?」墓麼麼嘴角有些許血跡,表情卻是寡淡的。看起來分外忠厚良善的男人,眸里忽掠過一絲異樣。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有些失望,亦有些讚嘆。「不愧是我的好徒兒。」墓麼麼繃緊了指尖,一絲隱光從他脖頸旁閃匿而過。他鬆開了手。墓麼麼退後了數步,拾起了紗衣,冷冷地望著他。王師傅搖了搖頭:「聽說你把四角方昺給了白韞玉,然後你把自己也給了白韞玉。」
「怎麼,我爹心痛了?」王師傅沒有立即說話,反而幽幽嘆了口氣。「老爺什麼也沒說。」墓麼麼有些嘲意,「難不成還真把自己當我爹了,事事都要管上幾分?」久久,王師傅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囊來,扔給墓麼麼說:「你一直想學的挪骨。」她將信將疑地接過布囊,沒有打開。「連你都回來了,看來我爹這次是真遇上大麻煩了。」王師傅的表情看不出情緒,忠厚的臉上混合著輕佻的表情,有說不出的怪異,又有著說不出的和諧。「麼麼,老爺跟你說,謝謝。」墓麼麼瞳孔收縮了兩下,隨即舒緩,頭偏到一邊,把吹到唇邊的髮絲拂開。「那就讓我爹表達一下誠意,多給我拿點靈石什麼的。畢竟,我幫他把韜光谷這顆棋給廢了,不是嗎?」她側眉而笑,目光如冷劍。王師傅哈哈咧嘴:「不愧是我的好徒兒。可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爹那個摳門樣。」
「不然你以為我爹為何會讓你來?」墓麼麼笑意舒展,「聽說你不在的這一年殺豬賺了好多外快呢,師父。」雖然墓麼麼很是尊老愛幼地說出了他一直很喜歡聽的尊稱,可王師傅的臉色一下很難看。久久,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破舊手帕裹成的小骨朵,扔給她:「老子就欠你們父女倆的。」王師傅走之前,仿佛有些話想說,最後就說了一句:「麼麼,老爺其實挺在乎你的,我也挺在乎你的。」
「在乎我別死那麼早,畢竟像我這麼聽話體質又獨特的『豬肉』比較稀有。」墓麼麼淡淡地回了。王師傅走了,墓麼麼一下子渾身如脫力一樣軟倒在地上。王師傅是汪若戟三年之間給她找的師父之一,姓王,不知名,所有人都叫他王師傅。主要教她如何殺人殺得痛,殺得狠。嗯,她這個師父不喜歡折磨人,他不過是喜歡做人體試驗而已。想起那三年裡的種種,墓麼麼身體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她這時才有些戰慄地伸出手去拿起王師傅留在地上的銀色小瓶,從裡面倒出兩顆丹藥,一仰頭吃了進去。吃完丹藥,她才有些緩過神地看著那小布囊。沒想到,王師傅竟然會把她一直想學的挪骨之法教給了她,這可是他看家的本領,可為什麼呢?是汪若戟的命令嗎?還是……她握緊了那小布囊,表情陰晴不定。
三日後的清晨。琢心苑善余廳里,兩人異口同聲地說了句不行,將整個早膳的氣氛拉扯得分外難堪。於是墓麼麼剛抬腳邁進來的步子,也就硬生生地卡在了門邊。她抬起頭,眼神掠過桌旁坐著的幾人,表情沒有變化。當看到白韞玉的時候,她停了一下,又轉過視線,極為自然磊落,比起前些日子那般的熱絡,沒有任何本質的區別。可白韞玉轉過臉來看見她的時候,眼神先是一亮,隨即看見她的反應,立刻就黯淡了下來。他微微咬著嘴唇,想要開口,還是沒有說出什麼。三天了,他默默地想,他沒有合過眼,滴水未進,雖已五化,不至於多麼狼狽,可氣色還是黯淡不少。倒是她墓麼麼反而神清氣爽,雲淡風輕,波瀾不驚。
「什麼不行?」墓麼麼坐在了汪若戟對面,接過身後婢女的軟巾拭了下手。左手邊是白韞玉,右手是數日不見的染霜。汪若戟放下筷子,道:「從今兒開始,染霜搬到你的青花築,白少主搬到前庭的雲嫿苑。」墓麼麼本來想去拿碗的手一下停住,掀起眼帘望著汪若戟說:「爹,你也知道我住的那個叫築呢?我那青花築,總共也就三間屋子,其中一間還是會客室。剩下那兩間叫什麼來著,哦對,叫閨房,其中有床的那間叫女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