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麼麼瞥了一眼抓住自己胳膊的白韞玉,道:「玉兒的手不疼了?」白韞玉垂眼看著她,壓抑著自己在她凶狂煞意下的劇烈顫抖,眉頭緊蹙,滿滿擔憂。「麼麼,別這麼做,連你父親都要對樞星台禮讓三分,你又何必和他們結下死仇?這個游一山雖然和剛才那個孩子一樣是二化之修,可性質完全不一樣,千年也難選一個簿尹啊!」
「你殺了太多人了。」一直靠在牆上沉聲不語的染霜也罕見地出言阻止。她眼波淺淺地望著白韞玉:「然後呢。」他喉頭有些緊,壓抑著某種情緒:「已經死太多人了,這些人有很多罪不至死。更何況,今天的事情蹊蹺得很,我不知道游一山是否說了實話,可萬一他真的沒有參與其中……」
「你不知道嗎?」墓麼麼打斷了他的話,似笑非笑,「可我知道啊,我知道不是他。那又如何呢?」她輕輕地眨了眨眼:「你被燙傷了,這一個理由足以。」遮陽的雲翳漸逝,艷陽似羽,為墓麼麼瑩白的臉龐籠罩上一層暖暖的光。隨她輕笑低語,眸里終有一片再也裝不下的溫暖,緩緩溢出。可她身側的白韞玉只感到刺骨的寒冷,鼻子裡全是濃烈的血腥,耳朵里還殘留著那些人的絕望慘叫。「所以這一切,只是因為我?」他聲音有些顫。墓麼麼笑得如銀鈴一般:「玉兒說信就信了呢?當然不是。」她抽出了手臂,稍稍抬起,寬大的絲袖滑落至她臂彎里,她緩緩揚起兩個手指,輕輕點了兩下,似為他撫了一曲最美的箏曲。
一道冷光。一道血花。一聲戛然而止的慘叫。白韞玉呆怔在原地,她經過他身邊說的那句話,輕描淡寫地落在了他的耳里:「是因為我知道,你明明可以躲開的。」
「既然玉兒這麼不信我的心意,我怎麼也得好好證明給你看看。」她緩步踏著一片血海屍體走過,一如她來的時候一樣興致勃勃。「滿意嗎,我的玉兒?」在她最後留下的那句話里,白韞玉再也按捺不住心神俱震,捂著嘴跪了下去,血絲從他指縫裡不斷滲出。
染霜經過他的身旁停了一下,說:「你早就該知道,她是邪魔,亦是惡鬼。」車輦里薰香繚繞,絕品的香料,已將他們身上的血腥消弭得乾乾淨淨,不留痕跡。「尊貴的赫連,我不是告訴過你了,你這般盯著一個未出閣的貴子看……」墓麼麼懶洋洋地緩目望來。「欠殺?」赫連蒼煜倒是學了個乖,還能接上她的話茬了。「不。」她撥開額前垂散的亂發,翠眸濕漉漉的,「是要交錢的。」
「哦?」他笑意滿滿,比起剛才的肆意狂猛,此時倒是斂眉安目。「畢竟,我殺不了你。」她倒是誠意滿滿的樣子。他爽聲笑了,靠於軟墊,一直臥在腿上的異獸退到旁邊軟墊上趴伏。昏暗的光線將他精緻的輪廓打磨得似埋於大地多年的王座,不用時光來剝落,沉澱了千年的威嚴就已張揚。
「墓貴子對我起了殺心。」她輕聲嘆了口氣,睫毛顫顫地似有懼意:「很明顯嗎?」他以挑唇代替了回答。墓麼麼嬌俏一擰眉,聲音軟軟的,撒嬌一般:「所以說,你們男人的話總是不可信的。前一刻還死心塌地要追求於我,下一刻就翻臉不認人,因為一點小事就立刻翻臉,嘖嘖。」她唇齒里潤得像是滑過了一顆蜜棗,「真讓人傷心。」
「墓貴子氣度不小,起了殺心也可以稱之為小事。」赫連蒼煜口氣似乎流露出些許無奈。墓麼麼掀起眼帘,睫毛一挑,翹得好比樹上剛被風撫開的嫩芽,純善良靜地望著他。「當然是小事了,怎麼說也不過是嘴皮功夫沒有付諸行動不是?」她稍微頓了一下,好像還有些苦惱,「比起某個男人對那個女人下的死手,難道不算小事中的小事?」
豪華奢侈的車輦走過上好平潤的地面,車軲的聲音低緩而細小。可在這時,車廂里除了這般低不可聞的聲音,就死寂一片。直到赫連蒼煜呼吸漸平,笑聲從喉嚨里慢而緊地滾出。
「我族自古流傳一句古訓:蒼樹知根入沼而古,幼蜱貪遠血食而卒。你們平陸倒是有一句類似的話,知止則不怠。」隨著赫連蒼煜話音漸平,他周身那種有些重的陰霾反而淺薄了不少。那隻小獸發出呼嚕嚕的聲音,隱隱悍色時而滑過它尖銳的三角瞳孔。
「我赫連蒼煜今日事事都遵了墓貴子所託,光明磊落,不敢怠慢。可墓貴子為何要事事刁難,夾槍帶棒?難道我就這麼不入你的眼嗎?」
「想不到尊貴的赫連不僅隱瞞了實力,還隱瞞了滿腹才華。」墓麼麼手指輕輕遮在唇上,輕笑亦是輕贊,「反而是這個脾氣倒很坦誠。」赫連蒼煜眸里的奇特藍色光芒陡然一停,嘴角笑容頗有深意。
「看來墓貴子有話想談。」這時,墓麼麼直起身子,端坐榻上,抬目直視著他,斂去周身靈動,不卑不亢。「既然尊貴的赫連總不願意挑破了說,那不如我來當這個拙人也好。赫連蒼煜,今天是你安排的這一場殺局嗎?」
「不是。」他回答得乾脆至極。墓麼麼表情平靜,繼續問道:「你我皆知,今天這事不是游一山能做到的。既然這樣,我再換個問法。今天這一切,有沒有你的參與。」
「沒有。」他的回答仍然乾脆而直接。墓麼麼沉默了一下。「那既然你赫連蒼煜既沒有主使這殺局,又沒有參與其中,為何能如此準確地把我邀請到這場殺局之中。」
「首先,這麼明顯的巧合一看就是為了陷害我;其次,我若是想殺你還不想承擔責任,我有一萬種方法;最後,我有何要殺你的理由?」赫連蒼煜右手拿起一個蘋果,在手裡無目的地來回拋玩,聲音娓娓道來,似壺中之茶流入杯中那般自然順暢。
「好。」墓麼麼點了點頭,承認他說得邏輯通順。「最後一個問題,既然你不是為了殺我,那麼為何要帶我來這裡?」他攥住了蘋果,掀起眼帘:「墓貴子說得沒錯,很多東西都可以隱瞞,比如我的修為。可也有很多東西是無法隱藏的——我的脾氣。也比如,我的心意。」
墓麼麼望著他。他也在靜靜地望著她。眼窩很深,笑意很淺。鼻樑很高,聲音很低。眸影很深,眸色很淡。有光從窗隙間偷偷鑽入,於是玉冠的湛藍,銀絛的粹亮,在他眉眼間洶湧成一片碧海藍天的純澈摯然。「是嗎?」良久,她只說了這兩個字。沉默,便吞沒了他們之間有些古怪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