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肋骨折斷的痛讓墓麼麼從昏迷中瞬間驚醒。剛睜開眼睛,就望見對面染霜那雙星眸正靜靜地望著自己,不動不語,似在沉思,又似放空。她收回視線,第一時間先判定自己所處的環境。空間極狹,剛好能容納他們兩個人,入目視線發昏,不黃,倒白,能看清楚對面的染霜而已。她並沒有伸出手去摸索四周,而是眨了兩下眼,一片灰色螢光潤在她眸,於是清晰地看見四周浮動著化力的波動,時而還閃爍起不少的攻擊型禁制。
「你為何要那麼做?」
「因為我這個人不大喜歡被困在儲物媒介里?」她有些好笑地反問。「你怎麼知道這是儲物媒介……不對,我問的不是這個。」染霜下意識地問了一句,轉而又追問,「先前在車裡,你為何要?」墓麼麼恍然了悟,扁了扁嘴:「你說我抱你那個啊?看你長得好看順便吃下豆腐唄。」染霜也是怔了下,頃刻就恢復成冰冰冷冷的樣子。
「離九,你替我擋了一計法術。坤二,你替我避過一刀。」他視線停留在她胸下位置,先前那裡被他一刀挑出的血痕已止住了血,可破碎的衣服下面藏不住的大片瑩潤上,青紫一片。「兌七,我知道,你可以躲過那風系化力法術,可你,沒躲。」
「墓麼麼,為什麼?」染霜的追問,在這個狹窄的空間裡,來回起伏。一直在審視四周的墓麼麼好似根本沒有聽見他的問題,久久沒有回答。直到最後,她才好像自己問自己一樣說:「可能是因為你好看?」
「……」不論如何,染霜總算沒有問題了。片刻安寧,墓麼麼可以有時間去理清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麼。攻擊開始得異常突然,雖然她幾乎憑藉著多年的戰鬥本能,第一時間斬斷了自己控制染霜的銀光,抱著染霜躲過了前三輪攻擊,但最後兩撥從截然相反的地方猛然攻來,讓她這個凡人之軀無法避開,最後還是利用染霜的化力護盾扛過了致命的攻擊。
但還是很奇怪,攻擊他們的不止一撥。應該說一開始他們是中了爆火符的陷阱,之後就被人攻擊,後來又有人參與進來。因為不只方向不同,就連攻擊手法以及最終目的都有本質不同。其中一撥是為了控制他們,多處是暈眩系術法和控制性術法,就連化力攻擊也避開了他們的要害。而另一撥,則是朝死里下手,招招意圖要他們斃命當場。後來被人用毒給迷昏了,現在又控制到了儲物媒介里,看來是想抓他們的人贏了。一時間,她正想著呢。
「墓麼麼,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先前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思緒再次戛然而止,她有些惱怒地轉過臉來望著染霜。他倒是從容自在地倚在身後的術壁上,也不管是否會觸到攻擊型禁制,一張天妒人怨的臉上,安寧不已。
「我說……你哪來那麼多問題?」墓麼麼不耐煩地拒絕了他,回過神來繼續看著四周。如果說是儲物媒介,那麼還有一個問題。哪怕是九品儲物媒介,儲存活人的時間也至多是五個時辰。雖然昏迷本不該知時間的流逝,可作為一介武痴的她,常常陷入閉關和突如其來的入定,所以時間的流逝,哪怕她沒有意識,也可以只靠本能就計算得八九不離十。畢竟,誰叫她曾經叫牧畫扇呢。
現在算算,已過了四個時辰,留給他們逃跑的時間不到一個時辰了。可身後的冰山在經歷了一場變故後,莫名其妙就變成了十萬個為什麼,一舉又成功地打破了她的思路。「你為何要說,要是扇尊死了,墓麼麼活著?」墓麼麼覺得,比起十萬個為什麼,她還是更喜歡那個沉默的冰山。她長長嘆了口氣,轉過身子,靠在了他身旁。「我要是不回答你,你是不是就會一直不停地問?」
「是。」染霜一臉嚴肅地回答。墓麼麼也不知是被他逗笑了還是自嘲地笑了。「也罷,反正還有一個時辰,足夠了。」她停了一下,說,「你愛她。」染霜第一次沒有否認,只除了氣息有些不穩。「呵呵。你一定很孤獨,你怎麼可能不孤獨!全世界的人都恨她入骨,你卻愛她如故。你選了一條和世人背道而馳的棘路,你怎麼可能活得不孤獨。」她眼睛眨啊眨,清亮亮的眸子裡,斂去了多少光輝。
染霜一直沉默,很久之後,就在墓麼麼覺得自己總算堵住了他的口時,他卻再次開了口。「那也能叫孤獨?」他側過臉來,唇角似挑非挑,好似嘲笑。「沒了她,才是孤獨。」起初是一些只有氣息不聞聲的笑,聲愈大,音愈高,笑容愈戾。「哈哈哈……」至最後,她竟是笑得無法自已,仿佛都要笑嗆了一般。在這樣十足的冒犯意味里,染霜的表情並沒有太多變化。
突兀地,墓麼麼的笑聲仿佛古琴斷弦,戛然而收。她放平了膝,右腿以一個分外嫵媚的姿態蜷疊上左腿,雙手交疊到另一邊支地,傾身自下而上望著染霜,靜冷麵頰上除了灰茫茫的死寂,哪裡還有一絲笑意。「你是我見過最痴傻的人,沒有之一。」染霜一如既往如頑石一塊,根本無動於衷。「這般痴情,感天動地。」她贊道,「可是又有何用?」他依然沉默,緊緊攥著拳。
墓麼麼又朝前傾了一些身子,伸手挑起他的下頜,強迫他視線和自己對視。「你這般痴情,可有讓她故土家國安在?沒有。歸雁宗也好,歸雁城也好,死成了絕境荒谷。你這般痴情,可有讓她丹心碧血萬年青?沒有,她的石像還跪在十萬條冤魂之上受萬人唾罵。你這般痴情啊……」她嘆息著,望著他,「可有讓她好好活著,活到有個人站在她面前擺出一副令人作嘔的痴情模樣?沒有,沒有啊,染霜。」
染霜清亮的眼神,在她的話語裡搖晃、碎裂、黯淡。他牙齒深深地咬入了血肉,亦分不出,被她輕易摧毀的意志里,是否還有曾經的赤子心腸。
「所謂情愛,不過是那高高在上不可見不可說的神祇跟我們開的一個玩笑。可你,不但當真了,還當成了救命的稻草。可笑!」墓麼麼很享受他此時的表情,像是親手扼殺了一隻剛出巢的幼鳥,又好像親手摺斷了一枝剛抽苞的花。他眸間已黯寂,她鬆開手去,心裡竟不知哪裡來的失望。「好了,既然廢話已經說完了,那我們就可以……」
墓麼麼看向四周,剛要直起身子站起時,手卻被人緊緊地攥住了。她一怔,轉過臉來。染霜已掀起了垂下的眼帘,眸間星海依然耀眼純澈。「墓麼麼,你還沒告訴我,你先前那句話,究竟是何意?」自他手心裡綿延而來的體溫,一如他不動如山堅穩如磐的心。久久,她的視線從他們二人握緊的手上挪開,緩緩地落在了他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許久未有的微笑,惡意的,侵略的,邪魔外道的。
「你果然,是我見過最痴傻的人。」隨她話音落下,她柔軟身體一下前傾,撲到了他身上。她單手環抱著他的脖頸,他並不能看見她的容顏,就連側臉都被她緊緊埋在他肩窩裡的動作遮去了,薄羅紗衣有些襤褸,入目只見肩上香雪,柔腰裊娜,軟荑蔥指,輕落於他背。
「字面意思——牧畫扇死了,墓麼麼還活著。」她聲音涼涼,似滂沱大雨前穿梭於烏雲間的蜻蜓,穿過他耳,落於他本在數年前就枯死的心湖。他忘記了反抗,忘記了做出回應,甚至,連呼吸都忘記了。
就在墓麼麼以為染霜幾乎要成為第一個被自己憋死的人時,他總算說話了:「所以,你可以輕易以一個凡人之軀,贏得青藤試。所以,你會飛雁步。所以,你才能聽出九聲娉歡曲。所以,你才會知道世上本不可能存在秋楓劍的劍譜。所以,你才可以控制別人的化力。所以,汪若戟會說出那番話來……是啊……呵呵。」他竟然笑了,笑得像個孩子一樣。「這世上,能做到這一切的,除了她,怎麼會有第二個人……只有她……只有她啊。」他定睛望著面前虛空,冷峻面容哪還有之前不動的磐石之心,只有癲狂,入骨的癲狂。
「扇尊牧畫扇……惡鬼墓麼麼……我果然,是這世上最痴傻之人。咳……噗!」一口烏血,自他喉中再也無法壓抑地湧出。墓麼麼鬆開手,離開了他的身體。先前被她阻了經脈里化力的流通,又扛下一些攻擊,再加上此時氣息紊亂,染霜有些急火攻心。她墨綠的眸楚楚嬌嬌,語調也好似那麼關心,可言語間卻是惡意滿滿的嘲諷:「喲,這就要走火入魔了?」染霜並不理會她,緊閉眼睛,咬著嘴唇,硬生生地把血給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