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四周的光線一下就暗了下來。「吱嘎吱嘎」的詭異聲音從她背後傳來,鏡子裡模糊出現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垂落的髮絲遮去了他那半張恐怖猙獰的臉,倒是一個純善精緻的翩翩少年郎。
「你受傷很重,肅太爺爺說,你用了可怕的秘法。你不止燃燒自己的生命力,還燃燒了自己的精神力……可是,我有些不懂。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初之韶緩緩地把輪椅推到了她旁邊,眼神里充滿了好奇。
「書裡面說,女孩子是最脆弱的生物,她們怕黑怕苦怕蛇怕鬼,甚至還怕小小的昆蟲。她們害怕的時候,只會哭。我有過很多新娘子,她們都在新婚之夜的時候,被嬤嬤給剝皮了。」
「因為她們都怕我……她們不但怕我,還很討厭我。」初之韶笑了起來,把白髮抿到了耳朵後面,露出了那半張臉來。
「為什麼呢?」他很是苦惱,甚至眼睛裡都蒙上了一層水霧。「可是你不怕,你不但不怕我,你好像也不怕剝皮,也不厭惡我。」初之韶又變了神情,表情變化之快猶如換臉。
「她們也怕痛,被剝皮的時候哭得好悽慘呢。可你不怕痛,洞房那天你受了那麼重的傷,而你一點點都感覺不到嗎?」初之韶伸出手指抬起她的下頜來。
「那我就又糊塗了。你既然什麼都不怕……為什麼昏迷的時候,還是哭了呢?你難道,還怕做夢嗎?是因為那個你夢裡喚著的玉兒嗎?還是……」
他又湊近了一些,輕輕舔舐著她的臉頰。「還是在怕……醒了之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咔嚓!墓麼麼的手緊緊地攥住了初之韶的手腕,把它扭曲掰離自己的下頜,翠綠眸子裡一片古井無波,久久,凝出一個淺淺的笑來:「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很沒教養。」
初之韶歪著腦袋,「沒有哎。」她笑意更濃:「子不教父之過。夫不教妻之過。以後,我會好好教你。不如……」她頓了一下,手上忽然毫不留情猛然一個使力,輪椅上的初之韶一下被按在了椅臂上,脖頸狠狠地卡在了上面,左手因為劇烈的扭曲而導致筋骨硬生生地斷裂。在沒有得到任何抵抗的情況下,墓麼麼輕而易舉地將他手臂負在了背後,按壓在了他的身上,從背後貼近他的耳朵說:「我先教教你,該怎麼閉嘴,夫君!」
可壓制不過數息,墓麼麼忽然臉色一白,登時鬆開手扶住桌角,半個身子已跪了下去,一口血噴了滿地。她指甲尖銳地摳進了桌子裡面,劇烈咳嗽著。鮮血透過她的手指不停地湧出,汗水將她纖薄的黑衣浸了個透徹。
忽然,從她眼前遞過來一方雪白的絲帕。「你快死了。」初之韶清澈的嗓音帶著滿滿好奇,還細心地伸出手來拍著她的後背。「那個玉兒一定很厲害吧,不然像你這樣的女孩子,怎麼願意為他去死呢。」她沒有接手帕,而是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緩緩扶著桌子站起,踉蹌兩步,有些虛晃地坐下:「我從來不會為任何一個人去死。我更喜歡為了一個人讓別人去死。」
初之韶一怔,忽然笑了起來,笑聲清涼。「麼麼,我忽然覺得你……」啪!一聲清脆響亮的聲音,在整個黑暗發沉的房間裡顯得異常突兀冷漠。初之韶歪著腦袋,有些散亂的髮絲遮去了他半個臉。他伸手擦了擦嘴角被牙齒撞破的鮮血,視線落在了她身上。「你……」墓麼麼收回了手打開妝奩,挑出一根華麗繁複的金絲雀釵,在髮髻上比了兩下:「我不管你是什麼妖魔鬼神怪,在我這裡,你只有一個身份,我的夫君。而麼麼這兩個字,不是夫君該喊的。你可以現在就殺了我,也可以去找初肅老鬼告狀,但只要我還活著,初之韶……」
她將金釵插進髮髻,活靈活現的金絲雀隨著她顧盼回眸,閃閃折射著五彩的光輝。「你和我之間,只有相敬如賓,沒有相濡以沫。當然,不要相敬如賓,你還可以選擇冤冤相報。反正我這個人沒別的愛好,就喜歡報報仇殺殺人……反正我霸相府不像你們初家是十族之一,枝繁葉茂,別的不愛,也是睚眥必報就喜歡報報仇殺殺人……」初之韶歪了歪腦袋,嬌嫩的半邊臉上紅彤彤五個指印襯托著他眼瞳里泫然欲泣的晶瑩淚珠,可憐見的。久久,他忽然拍著巴掌笑了起來。「哇,咱們兩個真的好有緣呢!我也喜歡殺人!」他輪椅咯吱咯吱地挪到她身後,拿起一把梳子幫她梳理長發,說道:「果然,我就說你和別的女孩子不一樣!所有的新娘子裡,你是我最喜歡的一個!那……我們今天殺誰呢?怎麼殺呢?還有……」
他伸手抱住墓麼麼的脖頸,把臉搭在她肩上。他身上散發著一種別致的味道,有些甜,有些軟,可是又清甜可口,像一個還未成熟的至毒漿果。「以後可不可以不打我?當然,你要是喜歡,我不是不可以讓你打——只是,你打我的話,我有時會控制不住自己發瘋。你知道,我腦子有問題……萬一,我發起瘋來,真的把你弄死了,我怕下一個新娘,不會像你這樣讓我喜歡。我喊你什麼呢?不如……」
他湊到她耳朵旁邊,輕輕地說道:「喊你墓姐?我喜歡這個稱呼。讓我想起來,我小時候做的一個夢,我夢見……」她忽然轉過臉來,用手指抵在他唇上:「我沒興趣也沒有時間聽。可以,隨便你。」
「而且……」她手指摩挲過他的唇畔,笑意變得溫柔繾綣,「我也不討厭你。」她輕輕地用嘴唇湊到他的臉側,像是親吻。
「在我看來,你家肅老鬼還是很在乎你的,是不是?」
「肅太爺爺?」初之韶也學著她的樣子輕輕蹭著她的臉。「對啊,我說什麼他都答應。」墓麼麼乾脆轉過了身子將他抱在懷裡,輕輕地撫摸著他的白髮,目光沉寧。「好的。」初之韶安靜地躺在她懷裡,就連一邊的恐怖面容也變得祥和寧靜不少:「墓姐,你是第一個敢抱我的活人。他們都說,碰了我就會變得像我一樣。」墓麼麼反而抱得更緊了一些,下頜抵在他的頭上,笑意是暖的,眼神是冷漠的。「你喜歡,我以後每天都抱你。只要你……好好聽話。」
日子過得很快。眨眼間,墓麼麼嫁到初家,已經一個多月了。比起婚禮那天,現在的墓麼麼簡直判若兩人。這些時日她閉門不出,乖巧安靜地待在別苑裡,規矩知禮,倒真像是一個剛嫁過來的普通新婦。更讓初家人震驚的是,他們的小少爺初之韶幾乎和墓麼麼寸步不離。初少爺不再鎖在咒門裡閉門不出,更讓人驚奇的是,那種隨他出現帶來的莫名其妙的黑暗,也隨著和墓麼麼一起出現的時候,次數變得越來越少。甚至,整個初家一天也見不著那種被稱為魘咒的黑暗。而一直沉悶死寂的初家別苑裡,還多了太久太久沒有聽到過的歡聲笑語。
這讓肅尊很驚喜,可初笑棠和初太君的表情一大早就變得很不好看。反而是初肅離老遠望見了枯樹園子裡樹下坐著的那兩個人,表情難得露出一絲欣慰來。「肅哥哥……」初笑棠氣惱地收回視線,「果然是個小賤蹄子,就會勾引男人,我看早點把她休了吧!」初肅並沒有理會她,一甩袖子轉頭走了。初笑棠只得懊惱地一跺腳,告訴初太君:「盯緊這個丫頭,要是敢欺負小韶,不能殺也得要她半條命!」
墓麼麼將初之韶額前散亂的髮絲撥開理順,笑容溫柔和煦:「你奶奶很生氣呢。」初之韶依然閉著眼睛:「她每天都會很生氣。」說完,懶洋洋地側了個身子,窩在她的心口仰著臉望她,「墓姐?今天已經玩了捉迷藏了,還能玩什麼?」
這時,她的視線掠過一直在不遠處站著的輕瑤,輕輕地將初之韶的發冠束好,將他肩膀上的落葉掃掉,聲音淡淡地:「我今天有些累,可能傷又復發了,想早點休息。」初之韶表情登時變了,真切的關心從眼睛裡流露出來:「肅太爺爺給的丹藥不好用嗎?」墓麼麼搖了搖頭:「沒有,我就是想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再陪你玩。明天……說不定我可以給你一個驚喜。」
「驚喜?」他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那好吧,拉鉤哦。」她顯然習慣了初之韶這樣的行為,輕車熟路地伸出小手指勾著他的:「嗯,拉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