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埋怨他們。」汪若戟把手裡的茶壺放在了石桌上,「是我要求的。」
「霸相府於我只有恩,哪來怨?哪來的道理非要綁架你們救我?假戲真做也畢竟是假戲,這點自覺,我還是有的。」她並不在意,「其實今天我本可以不來。但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想看著你問你一句。」涼意順著水波攀至她眉心,眸間涼涼冷冷。「汪若戟,你要我為你當擋箭牌,我當了。你要我嫁人,我嫁了。你要我隱忍天狐族,我一忍再忍。你要我利用白韞玉廢掉韜光谷,我做到了。現在……輕瑤也好,染霜也好,他們說的我都不在意。我只想親自聽你告訴我……在我和天狐族之間,你到底選誰。」
「犯了錯抄抄詩就可以彌補錯誤,可以被原諒,現在看來真的是何其幸運呢。」汪若戟把面前的茶盞倒滿了水,朝她的方向推來一杯。「可你我都不會再有那樣的幸運了。」這已經是第十四張戰帖了。自從聖帝在朝上說了一大段看似偏袒天狐族卻沒有任何實質性內容的話之後,天狐族就明白聖帝是不會蹚這攤渾水了。從敘盎亭之變至今,小王爺一直被關在殺春池裡,痛失愛女的族帝仿佛一把失鞘的利劍,暴怒之下幾欲遷怒於同盟霸相府,可是後來在他人的勸說下,把盛怒的火焰一把燒到了初家。
天狐族先禮後兵,一連數日,每天數封戰帖,從要求與墓麼麼公平決鬥,到要求其必須將墓麼麼送到天狐族,否則後果自負,措辭一次比一次激烈,一次比一次兇悍。得虧初家目前掌事的是提前出關的初肅大尊,他將手裡的戰帖燒成了灰燼,看了一眼天狐族來使,道:「要是我初家不答應,你們天狐族準備如何?」
天狐族來使不卑不亢,但是壓抑的憤怒溢於言表:「我們天狐族和你們初家乃灃沢大陸根古之族,看在往日同源之誼,我們才一直隱忍到今。不過是一個外來的私生女而已,何必引起我們兩族之間的大戰,讓他人坐收漁翁之利?」初肅的眼皮顫了兩下,長嘆一聲:「那你意思,就是要戰了?」
「肅尊,請您三思!區區一女人而已,何惜至此?」初肅滿是褶子的眼皮終於掀開一絲來,露出一絲讓人不寒而慄的光來。「你這小輩的話我不愛聽。天狐族九公主的命是命,我重孫媳婦的命就不是命?滾回去告訴狐狂瀾那傢伙,老子六百年前能打斷他一條狗腿,六百年後一樣能廢掉他另外一條腿!」
初肅的字字句句宛如巨大的棒槌,隨著最後一個字落下,那天狐族來使再也忍受不住他突然爆發出來的神識壓力,一下跪在地上,狂吐鮮血。「滾!這次老子留你一條狗命讓你傳話,當我初家是軟柿子不管什麼王八鱉都能上我這來逞這個臉了是嗎?」
那天狐族來使連滾帶爬出了門檻,還沒站起來,面前出現一隻瑩潤潔白的手來。他見那是女子之手,沒敢扶,卻也心存感激地扶著一旁的門站了起來,剛想對來人道謝,卻看見來人一身黑裙,眸間綠水清清似湖,盈滿笑意。「你……」天狐族來使面色瞬變。「這位小哥,不用來找初家的麻煩了。」
墓麼麼走到廳內,對著初肅行了一禮,遞給他一張薄紙,一封信箋來。
初肅先是打開了那張薄紙看了,有些驚訝,隨即又把那信箋打開,這下詫異起來,滿臉的枯樹皮也隨之顫了兩下,掀起眼盯著墓麼麼道:「你確定嗎?你不要擔心,你是小韶的結髮妻子,過了門就算我初家的人了,我初家還不至於連個女人都護不住。」
「肅尊對我之恩沒齒不忘。」她屈膝福了福禮,然後直起身來,走到門外的天狐族使者身旁道,「從嫁到初家之後,我就不再是霸相府的人。而剛才,我交給肅尊的,則是休書。這麼說來,我已被休出了初家,斷已不再是初家的人。」
「所以,請幫我轉告你們族帝和狐玉琅一聲。」墓麼麼拂過臉邊的髮絲,柔和一笑,「我在丹霄宮等你們。明槍暗箭,儘管來戰。」她言畢負手而立,陽光四下而來,皆瀲於她的腳下,曳出她離去時盛烈的芳華——那是連遮掩都已不屑的殺機。最近的隆國有些不太平。
敘盎亭據說出了大事,可是市井流言裡關於這個事情的傳言卻少得可憐,就連柯繁坊老闆柯桑都不敢販賣這方面的消息。更何況,他的後台太宰最近的日子很難過。本想著能絆霸相一個大跟頭,可沒想到自個兒手裡的牌讓人給砸了個遍……太宰倒是沒料到,韜光谷竟然是楚相的暗牌,不禁氣得大罵不已,說這萬門走狗韜光谷,果然是沒氣節不仗義得很。可是你不跟人家合作,人家倒是一點也不著急。但是柯桑都沒想到,今天來了一個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的客人。
「不知琪筱仙子今天所來何事?」柯桑的三角眼不住地朝玲瓏有致的身體上瞄著。風情萬種的琪筱仙子今日裡顏色寡淡,冷言道:「我要聯繫垔殺苑。」好容易把琪筱送走,柯桑有些愁眉苦臉地走到密室里。「去,準備下,聯繫下垔殺苑,這是要出事了。」誰也不知道墓麼麼是怎麼勸說初之韶寫下那封休書的。
墓麼麼離開內苑的時候,小韶抱著她久久不願撒手,哭得喘不上氣來,最後還是一旁的越芙看不下去了,讓嬤嬤前來把小韶給拉開的。「墓姐,如果你要是毀約了,我會把霸相府的人全部殺掉的!」小韶在嬤嬤身上使勁地撕扯,有些聲嘶力竭。
墓麼麼走上前來,彎下腰輕輕摩挲了他的臉,把他擋住半邊臉的些許白髮別在了耳後,露出那半張駭人可怖的臉來。眾人看到那半張臉,皆是又懼又惡,視線紛紛閃躲,就連初之韶的親生姐姐越芙都毫不掩飾地露出一個厭惡的表情來。可墓麼麼表情依然未變,視線溫柔而安寧,在眾目睽睽之下,猝不及防地微微側過臉來,在初之韶的嘴唇上輕輕落了一個淺啄。「我不會的。」她望著初之韶的眼睛,他那雙澄明的眸子裡清晰地浮現著她的倒影。「小韶乖乖的。」
「墓姐。」莫名其妙地,初之韶的眼睛忽然就濕潤了。不同於剛才那種哭,他始終混亂的頭腦和語言好像一下清明了不少,「墓姐,你也要乖乖的。我會等你的……雖然我寫了休書,可是你還是我的媳婦!我隨時還可以娶你回家!如果他們欺負你了,你一定要告訴我,小韶一定把他們全殺了!」
離開的車輦上,墓麼麼撩起簾角,依稀可見初之韶輪椅上的背影顯得那麼單薄和瘦小。輕瑤有些不忍地說:「其實初少爺對您挺好的,貴子。而且,肅尊看起來也沒想像中那麼可怕,您看,他不是還要保護您嗎?其實以我來說,目前來看,初家真是個不錯的避風港。」墓麼麼放下簾來,剛才所有的溫柔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冷漠而疏離的目光。
「那又如何?我不逼著初之韶寫休書,也會有人用所有手段逼我滾出初家的。至於初肅……呵呵,他保護我?你以為越芙那麼大膽子敢背著初之韶的要求把我扔到霸相府等死?老王八蛋不知道準備了多少套等我朝裡面鑽呢。」
「更何況,丹霄宮我早晚都要入。」墓麼麼眯起了眼來,忽微側過臉來看向始終沉默不語的染霜道,「只不過,現在不得不提前了一些而已。」她的視線若有若無地落在了染霜的右手上。染霜果然不自在地把右手下意識地藏了一下,並不回應,也不說話,只是沉默。
丹霄宮,可謂灃沢大陸最為神秘也最不可撼動的一個門派。灃沢大陸上有五國十族十七大宗,一宮一殿雙闕樓。這一宮就是丹霄宮,這一殿是侍奉灃沢戰神的八極殿,而雙闕樓一樓是懷嬋閣,另外一樓,則是聖帝的甫愾樓。可如今,註定會因為一個人的到來,而再次變成百年之後血雨腥風的焦點。萬里煙波回紫潮,五雲宮闕聳丹霄。風吹開眉邊的長髮,她眸光掠過遠方天際。千載長天起大雲,孤鴻,鎩羽,遠遠晨鐘似數年前那座孤城之下亘古悲鳴的金鏑。墓麼麼輕輕推開門去。她的身影在巍峨山腳之下,仍渺如米粒。可未來千萬年之間,人們都會銘記正是從這一刻開始,灃沢大陸迎來了它的最終悲章。因為她說:「我來了。」灃沢大陸少了一個背負著忠骨的英雄,卻多了一個踏著萬古仇恨來的惡魔。她來了!她真的來了!她的復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