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父尊上前兩步,仿佛根本沒有看見他一樣,一把揪住母親的頭髮將她從床上拖了下來狠狠地甩到了地上。「你個賤人!是你出賣了我,對不對?」
「是我。」母上抬起頭,可能是額上的血看起來太可怕,所以模糊的淚眼裡,看不出她有怎樣的表情。「你可以為了八化問尊當一條忘恩負義的狗,我梁翩翩,做不到。」母上的身體很瘦,所以在父親突然的一巴掌之下,再次摔倒在地,身體狠狠地撞碎了桌子。後來,謾罵,爭吵,暴虐。他記不住了。
他只依稀記得,父尊一把將只知道哭的自己從地上拽了起來,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脖頸:「你毀掉我的希望,我就毀掉你的。」父尊好兇,眼睛裡全是血。比他做過的所有噩夢都要可怕,比他聽過想過的所有怪獸都要凶戾。母親說過,別怕,噩夢是假的,怪獸是假的。可是母親沒有告訴他,父尊,是真的。「不要,白不凡你不要動韞玉!他也是你的親生兒子,他是你的血脈骨肉啊!」母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著。父尊終於笑了,他說:「對啊,這是我白不凡的兒子。」他鬆開了手,從懷裡掏出一把刀來,塞到了自己的手裡。「來,兒子,我看看,你到底是流的我走狗白不凡的血,還是這個賤人的血!」
「快點!」白韞玉並不懂父尊在說什麼,他只知道,他不能拿起這刀,他不能,瘋狂地掙扎著,想要撲到母親懷裡,等這一場噩夢過去。可是父尊的力氣好大,他根本掙脫不開。父親緊緊攥著他的手,橫起了刀。虛弱的母親跪著挪到他的面前,輕輕地摸著他的頭,說:「韞玉乖,不怕不怕,都是夢,都是夢。閉上眼,等醒過來,就沒事了。」他是個很聽話的好孩子。他很乖地閉上了眼睛。他感覺到手裡的刀,刺穿了什麼東西。他聽到父尊的狂笑,卻再也沒有聽到母親哄他睡前唱的那首童謠。
後來。他用大半生的時間才明白。他這一閉,永不會從噩夢裡醒來。白不凡果然說到做到了。不到十年,世上多了一個無人敢欺的韜光谷。不到十年,世上多了一個不是尊者,卻比尊者還讓人敬畏的帝君。但世上永遠不會再多一個尊者夫人。梁翩翩死後,白韞玉被白不凡扔到了號稱魔鬼窟的象鼻窟。世人嘆惋當年那驚世之才的天才少年至此凋零,然而三年後,他不但活著出來,還比之前更要耀眼奪目。
十二歲,三化後期。十九歲,青藤試魁靈。三十歲,修數門心法,越階殺六化之修。他心性殘忍,殺人無數,只認錢財,無情無義。他是白韞玉,黃泉之路韜光穀穀主黃帝尊上的愛子,是萬門走狗韜光谷的少谷主,是一隻一直遊走在噩夢裡不肯甦醒的小殭屍。
他以為,他這輩子不會再醒過來。然而,他又錯了。是什麼時候呢?他不自覺地停下了手裡的筆。是那天在青藤宴上,她嘴角倔強的笑容嗎?是那天夜晚,她睫邊那朵半開的紫色海棠嗎?是那天她寫下那麼好看的乏兵隸嗎?是那時她無恥卑鄙的手段嗎?是她一遍一遍地或呢喃或嬌笑著喚,玉兒,我的玉兒的時候嗎?
是某月某天清晨,她趴在自己肩膀上,勾著自己脖頸,輕輕地吻著他的額頭:「做噩夢了嗎?不要怕,醒過來就好了。我的玉兒,真是可愛,還會做噩夢呢。」他記不得她當時什麼表情了。他卻記得她翠眸淺淺,眼角看起來可怕的蛇紋,溫柔得好比春暖花開。自九歲時再也不曾開過的白簟花海,在她的唇畔,寒香徹骨,美如仙境。他的噩夢,在這片花海里醒了過來。時蛻府里的心魔還在他耳邊狂笑,還在拼命地鑽入他的識海蠱惑叫囂。被團團包圍著的白韞玉提起了筆,最後落下筆來。
「玉兒此生,惶惶已足矣。」還好,這次手沒有太抖,總算寫得不是那麼難看了。不然她看到,一定會嘲笑他的。他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可是笑得有些太開心,好在他反應迅速捂住了嘴,才不至於讓鮮血濺上他說不清寫了多少遍才寫好的信上。她會怎麼嘲笑他呢?會不會像以前那樣,趴在桌子上戳他腦袋說,你是不是神經病?
那些靈石,會怎麼花呢?會不會去買那天逛街看到的那個沒有錢買的簪子?會不會去懷嬋閣吃個十次八次,嘴上沾滿油水和米粒。她看到仙妒花,會不會很開心?會不會開心地抱著他的脖子,狠狠地親他一大口說:「我的玉兒,我最喜歡你了?」會不會呢?她會不會說,我喜歡你。如果有可能,還想背起她走上一段那天不願陪她走的泥濘水坑,還想為她戴上想給她買卻沒有來得及買的簪子,還想幫她擦去貪吃時嘴角的飯粒。
還真的想聽她說一次呢。他疊好了信,整整齊齊的。拿起那塊髒髒的黑手帕,放在鼻子上最後聞了一下。然後轉過臉來,看著心魔說:「吃了我吧。」我是白韞玉,黃泉之路韜光谷少谷主,黃帝尊上之子。不,我是玉兒。墓麼麼的,玉兒。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