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鈺示意婦人掀了蓋頭。
婦人見了兒子又抽泣了起來。
老翁斜睨了一眼,臉色又黯淡了下去。
陳晴又聞哭聲,眉心一皺,又轉過頭去。
子鈺往她身前跨了一步,以身軀擋住她的視線,解釋道:「莫看,他這張臉,每個人看到的樣子都不一樣,看到的都是自己最恐懼的樣子。」
陳晴疑惑,人臉只有一張,怎能因看得的人不同而變幻呢,道:「你看到了什麼。」
子鈺答道:「一張青年的臉。」
陳晴不解:「莫非,你恐懼他的臉?」
子鈺道:「我沒有恐懼什麼,看到的是他的真面目。」
陳晴暗暗思索,此臉就如一面銅鏡,照出各人的恐懼。他是仙尊,所向披靡,內心強大,自然沒有恐懼。那麼她自己呢?
她笑了笑。算了,聽他的話。他既如此關心愛護她,她為何還要自討沒趣,自找恐懼。
夫婦二人,頭次聽聞這般怪誕詭奇的解釋。兩人對視,四目皆是不可置信,兒子的臉因人而異!!
不過,此種由內心恐懼映照出來的面目,見著了就見著了,誰還會去描述一遍呢!他兩老自然不會,那些見過他的人想忘卻都來不及,誰還願意再重溫一遍將他講訴出來呢!
太過離奇,難以置信!兩人像是為了證實子鈺的話一般,開始詢問各自所見。
老翁垂眸望著躺著的兒子,沙啞道:「我看到初兒的臉上有很多張小臉,每張臉的表情都不一樣,你見到的是怎樣。」
婦人低眸小心翼翼的給她兒子擦了擦臉,再將布蓋了回去,抽泣道:「大夫說的對,我見到的與你不一樣,我最怕的是爛瘡,就見到了一臉流著濃的爛瘡。每次給初兒擦臉,邊擦別流,你看,這塊布都是濃。」
婦人提起方才為他擦過臉的布。
老翁抬眼瞄了一眼,這塊布只有淡淡的水印。
他看到的是她為他流著淚的小臉擦眼淚。因此,在他看來,布上留下的是眼淚印子。
而婦人看到的是爛瘡流膿,擦了膿。因此,在她看來,布上留下的也是膿。
子鈺回過頭來瞅了一眼車上,發現臉已被布蓋了回去,就轉過身來。
他看到的布自然是什麼印都沒有。陳晴看到的布,由於沒見過他的臉,也是什麼印都沒有。
見子鈺轉了過來,兩人抬起頭,望向他。
他倆本來暗淡無神的目光此刻均染上了灼人的光芒,看到子鈺,像是看到了神仙,相信他能救好他們的兒子一般。
子鈺靠近牛車,便探得車上之人中了妖氣,在小青年說到他的臉變了,並勸說他們別看的時候,他已猜到中了何種妖氣。
他可以喚回他的意識,但關於這張因人而異的恐懼臉,他無能為力!
老翁隨即下到地上跪下,夫人在車上挪了個身也跪了下去,叩頭求著子鈺救他們的兒子。
陳晴見狀,作勢虛扶道:「快起來,快起來,名醫既然看出了病症,自然會醫好二位的公子,二位放心,放心。」
子鈺抬首望了眼西天的長庚星,道:「我能喚回他意識,至於他的臉,還得要靠他自己。」
於兩老而言,兒子能喚回意識,已是天大喜事。他這般活死人的樣子,已經三年了。
二位又是叩頭了一番。
子鈺將火把遞給陳晴。
天規規定,神仙不可在凡人面前使用仙術。為了做樣子,他抬手摸向胸口,摸出一卷布包。
陳晴見之,頓生疑惑:他的胸口何時有布包了?
子鈺瞥到她的表情,淡定的解釋道:「我這個名醫,擅長針灸給人治病。」
陳晴頓然醒悟,到底是借過來的仙,天規這種東西老是忘記,他這是將松針變為銀針呢!
不過畢竟當夢一般生活了一年多,對於因人而異的變臉,她可不會單純的認為是病了這般簡單。
她已經打算著等他醒來,問問他怎麼惹上妖怪,她想著滅妖呢!
她跟著他走到車首,遞近火把為他照明。
子鈺屈身將布卷放在車板上,輕輕一推,布卷滾出兩尺長,裡面排滿粗粗細細,長長短短的銀針。在火光的照射下,泛著森冷的銀光。
子鈺雙手齊下,各取出四根約莫四寸長的銀針,左右對稱的同時扎向變臉人的頭頂。再各取出四根,透過蓋在臉上的布,扎向他的臉。直到將他的頭紮成了如滾作團的刺蝟,他才掀開他的被子,開始在他身體上扎針。
兩夫婦立在一旁,夫人看得心驚膽戰,終於扭過頭去,不忍再看。
老翁靜默著看子鈺扎針。
他自是知曉這位氣質不凡的大夫的厲害,三年來,他們傾盡家產,四處尋醫,卻沒有一個大夫能夠看出臉的問題,而他卻一眼便看出。他已經認定,若是他也救不了他兒子,那麼他兒子肯定就沒救了。
只是,到如今,他還不明白,何以前一夜還好端端的兒子,第二日就病了,昏迷不醒,後來幾日,便看著他的臉多了一個又一個的小臉。
他方家算是花城的望族。
他五十方得子,對此子格外小心愛護。此子也甚是讓他放心,不驕不躁行事穩妥,完全不似旁的望族子弟般紈絝。
三年前,此子十七,他為他尋了門門當戶對的親事,誰知聘禮都還未送去,他便病倒了。女方也不管他的病能不能好,直接取消了親事。
對此怪病,他廣撒錢財,請來全國知名的大夫,但都無濟於事。
由於他求醫心切,也曾引來眾多騙錢的大夫。一年過後,縱使家財萬貫,也散的所剩無幾。他遣散了家丁小妾,賣了傳承了三百年的方府,換了間小房,帶著病兒與其生母住了進去。
他從未停止過要醫好他,從未想過讓方家的血脈斷在他這。
半個月後,他買了輛馬車,顧了曾經的車夫,出了花城,開始了尋醫之旅。
一年半來,幾乎時時都待在車上,行遍七國,遍訪名醫。大夫一看皆是一臉驚嚇,無能為力。
後來,本就不多的盤纏用完了,他只得賣了馬車換成牛車,付了工錢給車夫,自己趕著牛繼續尋醫。
三個月前,自病了之後再未出過聲的兒子說了驪山兩字,兩夫婦俱是驚喜,激動的問:初兒想去驪山嗎?
問了許久,說了許多,他都不再開口。方才那句驪山好似夢囈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