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心學講究的是唯心。你作為皇帝,你做得好,我心裡便服你,承認你是我的君主。但如果你不好,我不認可你,我就不承認你是我的君主。或者就算我表面服從你,但我心裡是不服你的。
可程朱理學就不一樣了。你是我的君主,我就要遵從三綱五常,服從君為臣綱之理。無論你好與不好,你是君主我就得聽你的,這是天理,也是倫常,違反者就是禽獸,服從者才是聖賢。
所以理學會再度大行其道,是可以想像的。
講堂之中一片安靜,只有孟先生的聲音灑灑揚揚迴旋著。
想到這裡,薛庭儴突然譏諷一笑,什麼理學、心學,說白了不過都是高位者用來爭權奪利的手段罷了。
有勢方可魚肉他人,無勢只能任人魚肉。而如今他不過是千千萬萬魚肉之中的一員,所以讓學什麼,就學什麼吧,想太多也無用。
這麼想著,薛庭儴遂開始認真聽起上面的講義。
*
孟先生足足講了一個多時辰,才合卷讓學生們自己理書。
所謂理書,就是自習。
一般進了書院,先生們除了講經之外,並不會對學生的學業多加干涉。講一遍,懂了就是懂了,不懂可與同窗磋商、討教,或者自己查閱卷宗。
以自學居多。當然也可以討教先生,這都是獨立於講堂之外的事了。
孟先生走後,過了一會兒,有悠揚的鐘聲響起,卻是到了吃午飯的時候。
薛庭儴將條案收拾了一下,筆墨紙硯等物俱都放入竹籃里,才拿回號舍中。這期間毛八斗和李大田兩人與他一起,兩人都是一臉索然無味的樣子,顯然這《大學》兩人不止學過一遍了,而方才孟先生所之言,兩人俱沒有聽進心裡。
三人去了飯堂,今日可沒有人請小炒,各自打了飯便找了桌子坐下。
這飯堂之中也分了好幾個小圈子,大多的都是交好的一處,邊吃邊聊。對於這個階段的學生而言,可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意識。用毛八斗的話來說,如此食而無味的飯食,不找些事來下飯,又怎麼吃得進去。
這其中又以入了甲的兩個小團體最為引人矚目,這十多人學業超出其他人眾多,已經學完四書五經,如今正在研習如何寫制藝文章,以求在下場之後能取得功名。
這就好比已經念過書的學子,和還未蒙學的幼童,人家就算跟你坐在一處,也沒有什麼共同語言,都不是一個檔次的。
反正在薛庭儴來看,這飯堂之中的焦點,就是位於那飯堂的東角處。
那裡擺著幾張桌子,明明那邊還有空桌,可有的學生打了飯後,寧願與他人拼桌,也沒有人去坐那空桌子。
「看什麼呢?那是於子友和胡連申,是咱們學館裡唯一身負功名的學生。」
毛八斗說的便是那兩個小團體坐在最中央的兩名學生,看模樣都不大,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一個長相斯文,一個平和內斂,反正從表面上看,氣度遠超那賀明許多。他們都各自與身邊人說著話,明明沒有什麼過格之舉,偏偏一眼過去就能看見兩人。
「功名?」
「是啊,他兩人都是童生,雖未能一舉考中秀才。想必下次考中,應該不是難事。」毛八斗理解地拍拍他肩膀,道:「羨慕吧?其實剛來時我也羨慕,不過日子久了,就知道人家和咱們不是一類人。」
「什麼不是一類人?」
「這你都不懂?」毛八斗做了一個誇張的手勢:「打個比方,若人家是鮮花,咱們就是綠葉,人家是那月亮,咱們就是那小星星,都是用來襯托別人的。」
李大田忍不住了,笑罵:「我可不是小星星,你願意當小星星,你自己當去!小星星,也不肉麻你。」
毛八斗嬉皮笑臉地就扒了個過去,拈起一個蘭花指,道:「田哥哥,你怎麼能忘了你的心心兒,奴家可是你的小星星啊!」
他這副矯揉造作的模樣,可把李大田給噁心壞了,連呸了好幾口:「趕緊離我遠點,你又看了什麼話本子了?我可不要你這顆『小』星星!再說了,庭儴初入學,又不跟咱們一樣,你怎麼就給人下論斷就是小星星了,說不定庭儴也是個秀才之才。」
毛八斗一拍巴掌:「對哦,我也覺得庭儴一看就和尋常人不一樣,以後定能超過那於子友和胡連申許多,下場一舉就考個秀才,到時候我也能沾沾光。」
「大言不慚!」
聲音是從背後傳來的,三人回首看去,就見以賀明為首的三四個學生,正端著飯碗站在那裡。
不過這話卻不是賀明說的,而是他身邊一個矮胖的學生。而此人一看就是代人言,因為明顯賀明在聽到這話後,露出滿意一笑。
「就憑你們,還遠超於兄、胡兄,不是大言不慚是什麼!」
這聲音有些大,飯堂里當即安靜了下來,而東角處那兩桌人的目光都看向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