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先生有時在,有時不在,不過別以為他不在,就能任意妄為。因為不知何時他就會突然出現,而清遠學館裡的規矩極嚴,若是先生布置的功課未能完成,又或者在講堂里喧譁吵鬧,輕則訓斥挨罰,重則清退。
所以整整一個下午,講堂里都十分安靜。每半個時辰便有一炷香的休息時間,學生們或是去恭房或是喝水解渴,過時便自己回到講堂,一般都是非常自覺的。
好不容易挨到鐘響,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學生們各自散去,有的回號舍整理,有的則是直接去了飯堂。
等用罷飯後,學生們各自去水房洗漱,各號舍都燃起了燭火,俱都打算趁著熄燈之前讀會兒書。
毛八斗這才把之前的話本子找出來,堆放在薛庭儴面前。
「你把這些話本兒看完,就知道該如何做了。」
薛庭儴十分無奈地看著他,道:「八斗,還是不用了,我對這些……」他頓了一下,才道:「並不是太感興趣。」
不管是那歷經七十多年的一場夢,還是薛庭儴這十幾年的生命中,他都沒有看過這所謂的話本,也心知這些東西都是可被歸類為淫詞艷曲之類,甚至比那還不如,就是些升斗小民用來打發時間的。
通篇都用白話文敘述,講些誌異、神怪、公案、傳奇等小故事,他還知道這些都是一些不得志的讀書人,為了養家餬口寫出來的,都當不得真。
所以之前毛八斗與他說,讓他看完這幾本書,該懂的他就懂了。薛庭儴聽在耳里,卻沒有放在心裡。
「你就看一看。」
「可我真對這些不感興趣。」
兩人一番你來我往,那邊的李大田湊了過來,拿起一本就道:「行啦,庭儴不看,給我看一本。」
「大田,你怎麼也看這些。」
李大田憨厚對薛庭儴一笑:「就是打發個時間,讀書讀得頭昏腦漲,醒醒腦。」他又對毛八斗道:「嘖,這都是新出的?我怎麼沒見過,你又花了多少銀子買來的。」
「這不是新出的,是我專門從我那些珍藏中挑了幾本出來,給庭儴開竅。你瞧瞧他不開竅的樣子,真是氣死我了。」
話都說成這樣了,薛庭儴只能拿了一本過來:「我先試閱一本。」
毛八斗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又去那邊問陳堅要不要,陳堅看著臉冷,其實也是個老實的。好不容易有了幾個朋友,大家都對他挺好,自然不想掃興,便也隨意抽了一本。
自此,一個號房四個讀書的少年,看似正襟危坐地盤膝坐在條案後挑燈夜讀,其實都是干私活兒。
期間負責巡夜的齋夫來看了看,透著未關上的門扇看了看,便點頭往下一間號捨去了。
直到戌時二刻外面響了熄燈的梆子聲,幾人才大夢方醒似的吹了油燈,脫衣躺下。
薛庭儴躺在鋪上,腦子裡還在想方才看得那話本。
毛八斗並沒有妄言,這話本還真是講男女之情的。就好比他之前看的這本《思夢歸》,講訴的便是一個寄居在寺廟中苦讀的讀書人,在一次偶然之下遇見附近尼姑庵里的尼姑忘塵,一見之下驚為天人,不顧世俗眼光苦苦追求對方,並抱得美人歸之事。
這忘塵有傾城之色,原本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姑娘,因為家遭大亂,無奈遁入空門。本想青燈古佛,了此殘生,無奈偏偏有人吹皺一池春水。
為了求得忘塵青睞,這書生翻過院牆爬過書,雨夜吟過詩還談過琴。淋漓盡致展現了自己的才華不說,還極盡撩撥之能事。將那小尼姑是撩撥得夜夜不能安眠,終於在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兩人成就了好事。
薛庭儴只看到忘塵下山擔水時崴了腳,被書生撞見要背她回尼姑庵,可惜此時天降暴雨,幸得半路有個山洞,兩人便去山洞中避雨。小尼姑衣裳都濕透了,書生燃起火堆供她取暖,自己卻凍得瑟瑟發抖,還秉持著君子之道背過身,不敢亂看。
誰知背後響起小尼姑一聲驚叫,書生以為她發生了什麼意外,卻正好撞見小尼姑衣衫半解的情形。原來正是忘塵誤把草繩看成了蛇,才會鬧了這麼一出。
下面到底會發生什麼?
薛庭儴心痒痒的,卻被迫熄了燈。
他翻了一個身,還在想。
卻突然看見旁邊似有火光,被驚得不輕,才發現火光是從旁邊鋪上毛八斗被窩裡照來的。
「八斗,你在做甚?」
卻見毛八斗弓成了蝦子狀,用被子將自己整個人都包了起來,裡面卻點了一盞油燈。
「你就不怕燒了被褥?」
旁邊傳來一聲低低的悶笑,卻是毛八斗那邊的李大田說話了。
「庭儴,你別擔心他,他本事高超著呢。以前每次號舍熄燈後,他就是這麼偷偷藏在被子裡看書,從沒燒著過被褥,也沒被巡夜的齋夫抓到過。」
薛庭儴往那處眺望而去,就見那邊黑暗中隱隱也透了點火光,卻是李大田這種老實人也照本宣科沒做好事。
「你們實在是!」
「正看到癢處,不看完我睡不著。」
薛庭儴又躺了下來,腦海里卻又出現那書生變著法追求那尼姑的場景。
追求?
讀書人無不讀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句,可薛庭儴卻是第一次知道還有這種『逑』法。
黑暗中,響起一陣悉悉索索聲。
薛庭儴自己的東西放在哪兒,他自己十分清楚。摸到油燈,拿進被窩,他沒有學毛八斗或者李大田那樣。剛好他挨著牆,就這麼背過身,將被子披在自己的肩頭上,吹燃火摺子,點燃油燈,一手小心翼翼地捧著,照亮了書上的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