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償命!殺人償命!」
竟是有幾十名身穿學子衫的學生,從縣衙大門外走了進來。他們排成三列,神情激憤往中門正堂這裡走來,圍在門外的百姓們不禁讓出一條道。
這些學生很守規矩,到了月台前便停下了腳步。不多時,又從人群里走出一人,卻是高有志。
他滿臉唏噓斥道:他滿臉唏噓斥道:「你說你們這是做什麼!」
「館主,孫鶴無辜枉死,我等生為同窗恨不能代之,我們……」
「你們吶!」說著,高有志便連連搖頭步入大堂之中。
與此同時,孫家夫婦中的丈夫孫友田撲通一聲在堂中跪了下來,哭道:「求青天大老爺做主!」
門外百姓見此俱是憐憫不已,又罵清遠學館的學生猖狂狠毒,竟然一言不合就打死人。
清遠學館諸人面色慘白。
林邈嘆了一聲,竟拒了衙役讓其坐的意思,而是長身直立在堂中,其脊背現佝僂之態。
「林兄。」高有志拱手道。
林邈置之不理。
他失笑一聲,才悵然道:「雖咱們曾是同窗,你父親又是我業師,但事關人命,還望林兄能原諒。」
林邈抬目去看他,望著他一副惺惺作態的模樣,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這高有志從來如此,最是擅長裝腔作勢,關鍵又讓人抓不住把柄,只能有苦難言。偶爾氣惱至極,林邈也生出恨不得將其殺死之心,可到底他乃是讀書人,又不是心狠手辣之輩,除了氣急咬牙切齒,也無奈他何。
所以只能不理。
一名衙役走上前來,對高有志笑道:「高館主請坐。按咱們縣衙的規矩,您乃生員出身,又是苦主,當可有一座。」
高有志望向林邈,衙役也看過來一眼,苦笑道:「林館主他不願意坐。」
「罷,那高某便受之有愧了。」說完,高有志扶袖在圈椅上坐了下來。
又是一陣堂威聲響起,首位上的胡縣令道:「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立在堂下一名身穿青衫乾瘦的中年人,應道:「學生朱和生,乃是受清河學館所付,前來代孫氏夫婦應訟。孫氏夫妻痛失愛子,恐其情緒失控,亂了大堂上的規矩,高館主嘆不能代之,才會請了學生前來。」
這朱訟師也是秀才出身,才能以學生自稱,而能見了縣太爺不跪,乃是朝廷給身負功名之人的特許。
胡縣令點點頭,又看向一旁站著的清遠學館諸人:「你們可有代訟之人?」
一眾人面面相覷後,林邈露出幾分苦色,方才搖了搖頭,道:「無。」
頓了一下,他上前一步道:「便由我這館主代……」
「等一等!」
這時,人群中傳來一陣呼聲,隨著呼聲陳老闆伴著一名二十多歲的儒雅青年走入大堂來。
這青年生得身形高大,著一身半舊的深藍色文士衫,卓爾不凡,一派風度翩翩。看其形容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卻讓胡縣令從大椅上站了起來。
「沈三公子!」
胡縣令繞過大案迎上前來,態度格外隨和,甚至隱隱能看出有幾分討好之色,哪裡還見方才一副威嚴肅穆之態。
「胡縣尊。」沈復點頭回禮。
他乃是舉人出身,雖並非朝廷命官,可沈家在夏縣乃至整個平陽府,都是跺一跺腳便要驚動所有人的存在。
沈家大爺官拜太常寺卿,乃是名副其實的三品高官,沈家二爺是承天二十年的狀元,如今外放在江南一帶為知府。想必在其任滿歸京後,又是一名朝廷重臣。更不用說先沈家老太爺曾列為內閣,如今雖已駕鶴西去,可也是留有餘威。不怪胡縣令以堂堂縣令之尊,竟要放下架子來迎沈復一個後生晚輩。
「不知三公子此次前來——」
「我來旁聽。」沈復道。
聞言,胡縣令下意識看了看旁邊的高有志。高有志也早已站起來了,收到胡縣令的目光,他不顯地搖了搖頭。
他怎麼可能請的來沈三公子這樣的人,若是真能請來,他也不會當一個窮鄉僻壤的小館主了。
既然不是清河這邊,那就是清遠的人請來的?
尤其又見方才出言打斷那人正在和林邈說話,胡縣令和高有志的臉色當即難看了幾分,心中忍不住猜測這沈三公子來意如何。
「我不過是閒暇之餘聽聞本縣竟鬧出一種學子殺人案,特意過來旁聽一二,胡大人不用在意,只用秉公辦理便是。」
……
另一邊,林邈對陳老闆道:「墨之賢弟,有勞你了。」
陳老闆臉色憔悴,聲音乾澀道:「說什麼勞,這沈公子不過是我一次偶然機會認識,卻根本搭不上話。這次能請動他……」他頓了一下,才又說:「不過有他旁聽,胡縣令等人總要顧忌一二。安齊兄,我也只能幫到如此了。」
陳老闆雖沒有明言,可林邈又怎會不知,沈三公子有『書痴』之名。這名聲可不是什麼壞名聲,不過是說沈復愛書成痴,他為人沒什麼別的喜好,就是喜歡收集各類孤本、絕本。
陳老闆家學淵源,雖是開了一個小書鋪,可陳家三代人俱有收集各類孤本的喜好,也是底蘊深厚。陳家有一家傳宋代刻本,品相上佳,珍奇罕見,陳家人從不願意示人,沈復竟不知從何處得知這一消息,托人求上門。
可陳老闆並不願意出售,也幸好沈復不是搶人所好之人,此事就此罷過。這次陳老闆實在求助無門,拿著珍本求上門,才請來沈復出面。
不過沈復提前就說明過了,他只是旁聽,頂多在胡縣令判案有不公出言干涉,指望著沈復能替清遠平了這場事,那是不用想了。
林邈垂頭抱手:「為兄有愧。」
「愧個什麼,死物沒有人重要。」陳老闆擺手道。
可林邈真是有愧,經過這一系列的事,他甚至有些迷茫,自己堅持的這些到底到底是對還是不對了。
……
聞言,胡縣令當即心鬆一口氣。
轉念一想,沈家人向來自重名聲,與林邈此人也無舊,怎麼可能出言干涉。莫怕是受人之託,出來走個過場,可即使走個過場,也不得不讓胡縣令慎重。
不過他也想清楚了,其實此案十分好判,人證物證俱在,料想以清遠之人也參不透其中蹊蹺。只待此案一結,便是板上釘釘之事,到時候就算看在三公子的面子上,念其等人尚且年幼,判其一個流徙之罪,既能博一個好名聲,又能在三公子面前得一個好印象。
其實胡縣令和高有志本就沒打算置人於死地,不過是想保全一個人,順便讓清遠學館開不下去罷了。
胡縣令心定,請沈復坐下後,方又回到大案之後。
為了肅靜正堂,佇立在兩側的衙役又是一陣殺威棍聲起,陳老闆忙退到正堂之外,堂里堂外頓時安靜下來。
胡縣令看向清遠諸人,問道:「你等可有代訟之人?若無,本官便開始審案了。」
清遠學館這邊自是沒有請訟師,不是不想請,一來學館如今樹倒猢猻散,顧不過來,林邈除了其妻女兩個婦道人家,並無人為之出頭。而陳老闆這邊倒是想請個訟師,無奈根本沒人敢接這個案子。
請了數人,一聽聞具體,都是搖頭擺手,不然陳老闆也不會費這麼大力氣去把沈三請來。就是想打著狐假虎威的念頭,讓胡縣令判案時手下留情。
「無。」林邈搖了搖頭,上前一步道:「學生有失,便由我這館主代……」
「等一等!」
堂外又是一聲高喚,胡縣令望了過去,心中不悅,打定主意這次若不是天皇老子來了,定要讓他吃一番苦頭,當這公堂之上是能讓人隨意叫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