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人在笑,輕輕地笑,似乎十分輕鬆,又似乎沉重到難以負荷。隱隱也有人在哭,壓抑到極致的哽咽,讓人不忍耳聞。
人群里,招兒捂著嘴巴,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毛八斗、李大田、陳堅,都是面露複雜之色,雙目濕潤。
還有一處,一個斯文俊秀的少年隱藏在人後,淚水早已打濕了他的臉頰。
「這就是你要講的故事?」沈復的聲音有些恍惚。
薛庭儴止住了笑,點了點頭。
「為何之前不講?」
為何不講?還用說嗎?
沈復看著這個立在這威嚴肅穆的公堂上,顯得有些單薄有些瘦弱的少年。
其實少年比想像中更勇敢,他用人想不到的方式力挽狂瀾,挽回了整個局面,挽回了自己的老師和同窗。
他是有一些小聰明的,所以他之前用那種近乎譁眾取寵似的方式,和胡縣令一問一答。所以他事事妥帖,照全的所有人的顏面,除了那個必須拿出來當靶子的高有志。也許讓他選擇,可能連高有志,他也不想得罪。
因為他是那麼的弱小,一個農家子弟,他又有什麼能力去和堂堂的一縣之尊,和湖陽鄉第一學館的館主,和首富孫家作對呢。這些人隨便站出來一個,也足夠碾死他了。
可他還是來了,小心翼翼地救出自己的老師和同窗,卻又不會使事情太糟糕。
只可惜自己太不識趣,戳破了他努力維持的局面。
沈復的眼神憐憫中帶著欣賞,甚至感嘆,十分複雜。薛庭儴只用看到這眼神,就知道沈三又想多了。
對方確實想多了,他其實就是這麼一個卑劣的人,哪怕他前一刻還在唏噓感嘆,還在憐憫清河裡可能還有無數個『孫河』,可後一刻他永遠謀得是對自己最有利的。
至於這一次為何會改變初衷?
誰叫這沈三如此不識趣!
「我好像壞了你的事。」地位崇高的人說話做事永遠的是這麼毫無顧忌,沈復啊沈復,你就不看看旁邊的人?
薛庭儴眨了眨眼,配合著他白淨斯文的臉,格外有一種無辜感。
「三公子此言何解?」
沈復哂然一笑,站了起來:「既然你不懂那就算了。」頓了下,他又道:「我能問一下,那孫河是怎麼死的嗎?」
「我是否可以不說?」
沈復嘆了一口氣:「既然不想說就算了。我很欣賞你,有了空閒可以來沈家做客,是時報上沈復的大名,自然有人引你來見我。」
之後,不等薛庭儴說話,他越過他拍拍他的肩膀就走了。隨同他一起來的隨從,也連忙跟隨而上。
此時堂中早已是一片大亂,孫氏夫妻二人哭得死去活來,而那癱倒在地的高有志和孫鶴,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
薛庭儴突然有一種厭煩感,他看向首位上顯得有些慌亂的胡縣令:「縣尊大人,不知小子和小子的老師及同窗,是否可以走了?」
「可、可!」
得到答覆,薛庭儴沒再去看其他人,就上前扶著林邈,領頭往外走去。
一直到出了縣衙大門,那身後的一切喧嚷似乎才終於淡了些。
薛庭儴露出一笑,正想對林邈等人說話,突然一個人撲了過來,抱著他就嚎嚎大哭起來。
「狗兒,你說,是不是你來鎮上上學,也被人那麼欺負了。你跟姐說,是誰欺負了你,姐幫你揍他!」
招兒哭得眼淚鼻涕直流,丑得簡直不能看,薛庭儴的心卻是突然落到了實處,有一種踏實感。
此時他再一次慶幸,孫河的事沒有讓她知曉,不然還不知她會想到什麼。
「你想到哪兒去了。」
*
清遠學館再度恢復了往日的平靜,那些之前離館回家的學生也都紛紛回來了。
林邈和孟莫兩位先生並沒有多說什麼,似乎之前的事從未發生過,只有那些許學生頗有怨言,但礙於先生和館主,也不敢多說什麼。
一切都是那麼的平靜和祥和,有時候薛庭儴也會想,也許林邈和兩位先生的氣場本就是如此,以至於在清遠學館讀書的學生,格外有一種安寧感。
至於各人心中有沒有羞愧,可是有遺憾,不管怎麼,這都是每個人的沉澱。而一個人的生命就是由這一點一點的沉澱積攢而來,對也好,錯也罷,一切都將隨風散去,而唯一不變的就是面前的那條路。
這條路由自己走,每一步都將由自己來負責。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林邈此人是真正的詮釋了這句話的含義。若是換做以前,薛庭儴是十分不喜歡這種人的,可經歷了這一切,又格外得到了一些其他的體會。
因為在安適悠閒的同時,他看到了那些同窗臉上的羞愧,也許他們會變好,會一點點變成一個有擔當的男子。其實轉念想想,十多歲的少年,又有哪個能真正做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那次回來後,毛八斗還曾擔憂地說,怕胡縣令會不會報復薛庭儴讓他丟了大臉。薛庭儴解釋再三,都不能讓他理解因為借了沈三公子的勢,哪怕那幾人再怎麼恨他,至少表面上是不敢如何的。
而事情似乎就是這樣,胡縣令以雷厲風行的速度收監了高有志和孫鶴,清河學館樹倒猢猻散,這幾日每天都有學生的家人鬧上門。
繳了那麼些銀子,如今學館卻要關門了,任是誰都無法安適,畢竟普通人家的子弟還要占多數。
而在這一次的事當中,林邈作為館主,對學生不放棄,寧願陪同入獄,也要護著學生的事,被老百姓廣為流傳,於是前來清遠求學的學生暴增。
這大抵是以前孟莫兩位先生最想看到的畫面,可真當這種情況發生,他們才發現什麼叫做心有餘而力不足。
而就在這時,又發生了一件事,胡連申突然被縣衙里的人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