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素蘭早在自己被人關起來,就知道自己這次是賭輸了。
一個破了身子的通房被送走是什麼下場,不言而喻。髒了,是破鞋,她嫁不出去了。就算有人願意要她,也是鰥夫或者身有殘疾。
以素蘭的心性,怎麼可能容許自己落到那樣一種地步,所以走了一步險棋。
她以為自己能成,且不提六少爺,即使老夫人再厭惡她,也一定不捨得肚裡這個孩子。
如果她能留下,她就還有翻身的餘地,可惜沒有如果。
果然天生就是卑賤命的,就不該去妄想不屬於自己的榮華富貴。
素蘭默默的坐在這間小房子裡,讓吃就吃,讓睡就睡。那些丫頭們的竊竊私語她都聽在耳里,卻無動於衷。
她若是個在乎人言可畏的,現在也不可能在這裡。臉是什麼,早在踏出那一步,她就將自己的臉丟了。
六少爺來過一次,又來了一次,可說了什麼素蘭都沒有聽進去。在她來看,六少爺長得好,身份高貴,樣樣都好,就是這脾氣怪了些。
打從被關到這裡,素蘭就似乎料定了自己的結局,所以她失去了往日裡討好與逢迎的心。
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素蘭並不認為六少爺有多在乎她,他在乎不過是和家裡人作對。當了六少爺這麼多年的丫鬟,素蘭也算是清楚這個主子的性子,上面的長輩們越是想壓他,他越是想反抗,可通常最後的結果都是以失敗為告終。
而過不了多長時間,他又會找重新找一個玩意,繼續和沈家人作對。
「你就是生下來和家裡人作對的孽障!」老夫人每每都會這麼感嘆,可最疼六少爺的還是她。
素蘭至始至終抱有希望的從來是老夫人,而不是六少爺,所以當老夫人發話將她關起來,就代表事情再沒有轉圜的餘地。
就在素蘭以為自己要被關到天荒地老的時候,門突然被打開了。
大量的陽光侵入到這間昏暗的內室,一陣衣角摩擦的窸窣聲和腳步聲,素蘭抬起頭看去,為首的是老夫人,還有很多很多的人。
這些人目光各異,可投射而來的卻俱是憐憫的目光。
真可憐!
好可憐!
當初被人牙子拉走時,圍觀的村民也是這種目光,打從那一刻起素蘭就決定以後絕不讓自己可憐,沒想到臨死了,又經歷這麼一遭。
她想起了招兒,那個笨蛋妹妹,看似精明,實則最傻不過。
其實素蘭很多次想跟招兒說,人昧著良心才能活得更好,可每次看見小妹,她都說不出這種話。
她還想說男人大點才會疼人,就那麼個小男人,什麼時候才知道疼你?等知道疼你的時候,說不定你已經人老珠黃,人家改成疼別人去了。
這一切素蘭都說不出口,這都是命,最起碼小妹比自己好,哪怕苦點兒倒也能安安穩穩的。
希望那小子別是個忘恩負義的,要不她做鬼都放不了他!
已經有婆子端了碗藥上來,濃黑的一碗,散發著苦澀的味道。素蘭砸了砸嘴道:「不用這麼狠吧?」說著,她有些嫌棄地看了婆子一眼:「能不能給我拿幾顆飴糖?」
婆子愣住了,再沒見過這般人,都要死了,還要吃糖。
「這麼苦的藥,你來喝兩口試試!我要桂花杏仁糖。」素蘭說得理直氣壯。
婆子還在猶豫,坐在那邊羅漢床的老夫人已經發話了:「給她去拿。」
糖很快就拿來了,遞到素蘭面前。
小小的一隻汝窯的瓷碟,上面摞著幾塊兒整體為蜜黃色,其上帶著一道道奶白色紋路的糖,間或還點綴著杏仁。
不像糖,倒是像什麼玉擺件兒。
世家大族就是如此,一切都是極盡精緻華美之能事,所以被迷了眼也是正常。
屋裡一片安靜無聲,似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看著那碗藥,還有藥旁邊的糖。
素蘭用纖白的手指捻起一顆含進嘴裡,似乎品了兩下甜味,然後端起那碗藥,絲毫沒有猶豫地一飲而盡。
落針可聞。
素蘭嫌棄地將藥碗扔到婆子端著的托盤上,派頭比千金小姐還大,厭惡地揮揮手讓她趕緊走開,熏著她了。
另一隻手則又去拿糖。
「你們怎麼不走?」嘴裡含著甜滋滋的糖,素蘭眼睛則瞅著圍著羅漢床的那群人。她笑了笑,道:「沒見過你們這樣的,還喜歡看人死相。老夫人,您也一大把歲數了,何必和自己較真。」
她骨子裡的尖刻在這一瞬間顯露無疑,要知道素蘭平時可不是這樣的,如今大抵是知道要死了,本性也就顯現了出來。
有人斥素蘭大膽,卻被老夫人揮手制止了。
老夫人哪裡是為了看什麼死相,是知道六少爺一定會來。別人擋不住他,只有她這一把老骨頭才能擋住。
隨著砰地一聲踹門聲,一個衣衫華麗的男子如龍捲風似的卷了進來。
進來後,他先是看那藥碗,然後則環視著屋裡所有人。
「你們可真好,真好!」
又是砰地一聲,是他將桌子掀翻的動靜。掀了桌子,又去砸博古架上的古玩擺設。幾乎是轉眼之間屋裡就成了一片狼藉,噼里啪啦的聲響不斷。
整個屋裡除了素蘭,大抵也就只有老夫人無動於衷,其他下人看似都老實站著,眉梢和眼角卻是狂跳不止。
又是一片讓人壓抑的寂靜,只有六少爺喘著粗氣的聲音。
「砸痛快了嗎?」老夫人道:「砸痛快就跟祖母走。」她扶著龍頭拐杖站了起來,顫顫巍巍的,到底是上了年紀了。
「祖母……」
老夫人沒有說話,作勢往外面走。
「祖母!」又是一聲嘶吼,六少爺滿臉痛苦地道:「我受夠了,受夠了,我是人不是東西,能不能聽聽我說什麼。為什麼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他們怎麼不問問我!」
「啊,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