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讓人在藥里動了手腳。
怕瞞不過人,也是太匆忙,所以藥並不是換了,而是倒掉了大半碗,只留下極少一些又攙了些水進去。
沈平的爹是沈府的總管,他又在三公子身邊當了多年的小廝,這件事對他來說也許很難,但並不是辦不到。
他原本打算的是,處理素蘭喪事的時候,偷龍轉鳳把人給偷出來,沒想到臨時殺出兩個程咬金,雖中間出了些意外,也算是和他的打算不謀而合。
「如今就看素蘭運氣了,大夫說藥量並不重,可能會傷及身體,但不會要人命。至於到底最後如何,還要再看兩日。」
這個消息對招兒來說,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了。她又想哭又想笑,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怎麼才好。
薛庭儴安慰道:「行了,你也不要多想,二姐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
「沈大哥,真的謝謝你,謝謝你!」
「別謝我,我不過是……」
剩下的話沈平沒說完,而是變成了長嘆一聲。
接下來的幾日中,招兒和薛庭儴就一直守在這宅子裡。
這處宅子是沈平臨時賃來的,就是為了這一日的準備。他本人其實也有住處,卻並不適宜將素蘭帶到那裡,畢竟要掩人耳目。
素蘭服藥後,血就止住了,人醒了過來,也比那一日看起來好多了。唯獨有一點的是,那個孩子沒有掉。
大夫之前又來把過脈,感嘆素蘭福氣大,誤食這種烈性的打胎藥,雖是量少,但能把孩子保住已經是極為難得的了。
大夫並不知內里究竟,沈平對他謊稱兩人是夫妻,如今這話講出卻頗讓人覺得難以安適。
孩子竟然沒掉?那可怎麼辦?
素蘭咬著牙說讓大夫開副打胎藥給她吃,大夫被嚇得不輕,這才明白這哪裡是誤食,分明是此女不願生下孩子,才會如此說。
不過別人家的事他也不敢攙和,只能實話實說告訴素蘭,她剛吃了打胎藥,身子還沒恢復,就算不想要這個孩子了,也不能再服用打胎藥,不然就是一屍兩命的下場。
大夫走後,一屋子人都說不出話來。
不知道該說什麼,如今人是救回來了,孩子卻沒有掉,還不能打掉,難道要把孩子生下來,送回給沈家?
可素蘭沒死的事,就瞞不下去了,好不容易出了火坑,難道再往裡面送?
「姐,要不就生下來吧,咱家也不是養不起。」
「生下來沒爹。」素蘭面無表情說。
見二姐這樣子,招兒心裡難受:「沒爹有娘,有姨有姨夫,虧不了他。」
「你們都出去吧,讓我安靜一會兒。」
招兒還有些猶豫,薛庭儴卻是上前拉著她的手,將她拉出去了。
屋裡還剩沈平,他本是也打算出去,卻是十分猶豫。走到門邊時,他突然把門闔上,轉了回來。
「我給他當爹,只要你願意嫁我。」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望著那個坐在榻上一身白衣的女子:「素蘭,你願意嫁我嗎?這話我曾經跟你說過,可是你不願,如今我再說一次,我希望你能答應。我會對他好,也對你好的。」
素蘭沒抬頭,一動都不動,不知過去了多久,突然有一絲輕笑驀地響起。
是素蘭在笑,她的笑聲中沒有情緒,似乎就是在笑。
笑罷,方道:「沈平,我不願。以前不願,現在依舊不願。」
「為什麼!」
「為什麼?」她抬眼去看這面容痛苦的男子,她眼神顫了顫,又恢復一貫的清亮。可在這時候,這種清亮卻是十分無情的。「沒有為什麼,就是不想嫁給你。」
沈平像被打了一拳似的,一個踉蹌,好不容易站穩了腳步,才痛苦道:「是因為六少爺?」
素蘭閉了閉眼睛,聲音漠然:「你若是覺得因為他,那就是因為他吧。」
令人壓抑的寂靜,半晌才有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我、我知道了。」然後是蹣跚離開的步伐,直至房門被輕輕闔上。
到了此時,才有眼淚從素蘭眼裡流了出來。
*
素蘭跟著招兒和薛庭儴去了餘慶村,住在那個小山坡上。
山頭上的房子還是有些簡陋了,招兒打算重新蓋兩間,總要給二姐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房子。
走的時候沈平沒有來送,自打那日起沈平就沒有再來過了,只余宅子裡有個上了年紀的婆子,負責做飯收拾各處什麼的。這樣的情況下,招兒本是還有些感激之言,也說不出口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素蘭的情況還算好,如今也能自己走出屋子曬曬太陽什麼的,再加上招兒不怕費力地給她變著方補,臉上漸漸的也有了些紅潤。
對外,招兒謊稱二姐是死了丈夫,獨留她和一個遺腹子。高嬸、周氏、孫氏她們,以及那些來小作坊里做活的婦人們,都比較照顧素蘭。有時候素蘭有點什麼事,招兒又沒空來幫忙做,她們都是能幫一把是一把。
小山頭上一片生機盎然,歡聲笑語。
在這種環境下,素蘭也恢復了往日的鮮活,有時候強子幾個臭小子惹人嫌了,她也能挺著肚子叉著腰罵上兩句。
值得一提的是,素蘭又換回了以前的名字,改名叫王招娣了。
王招兒,王招娣,一聽就像是姐妹。
曾經招兒也曾問過招娣,要知道二姐可是一向最厭惡自己名字的,還總是嫌棄她為何不改名,怎麼現在倒是改了回來?
王招娣說了一句有些深奧的話,人總是要認清自己的。
晚上回來,招兒想起這話問薛庭儴。
如今天氣已經暖和多了,可兩人還是睡一床褥子。
這是薛庭儴堅持的,招兒也沒說啥。招兒本就不是個糾結的性子,嫁都嫁了,再糾結不是矯情,婆娘不本就是要和漢子睡一個被窩,要不能說是兩口子。
兩口子,怎麼就變成這樣了,每每想到這些,招兒還是難掩有幾分羞澀。
倒是兩人更加親近了,似乎經歷了之前的那場事,招兒也開始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雖是小了點兒,但也能扛起風風雨雨。若不是他,前陣子招兒一面忙著生意,一面擔心招娣和她肚裡的孩子,還不知道會是怎麼樣。
聽了招兒問的話,薛庭儴暗嘆一口:「這也算是一種返璞歸真吧。」
招兒不解:「返璞歸真?這跟返璞歸真扯上什麼關係了?」
薛庭儴解釋給她聽,大抵的意思就是王招娣本心是厭惡自己的,更厭惡自己這個名字,所以在有能力後,她就給自己改了名。
素蘭,清雅雍容,哪裡是王招娣這種土氣的名字可比的。
所以與其說是王招娣換了名,不如說是她拋棄了自己所有的以往,向著『素蘭』的這個方向前進著。可惜經歷了種種,轉頭才發現她終究還是王招娣,哪怕她叫了素蘭,其實骨子裡還是那個王招娣。
其實人們叫什麼又何必去計較,名字並不能改變什麼,重要的還是人。就好像在那夢裡,薛庭儴是挺厭惡他這個名字的,可現在他依舊是叫薛庭儴,而不是其他。
「不過就是個名兒,還能扯出這麼多道道來?」
所以招兒是一個很複雜的人,說她心思單純,但有時候她是很精明的。可說她精明,她在某一方面卻有又些憨直。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大智若愚。
「就是可惜了沈大哥,你說我姐為啥不同意啊?」
這事要是繼續掰扯下去,今晚上啥都不用幹了,之前薛庭儴就上了很多次招兒的當。
為妻解疑,解疑到最後是坑了自己。
「我覺得我們現在不該探討這些,而是應該做些該做的事。」
「什麼事啊?」
薛庭儴一下子把被子扯了上來,將兩個人都蒙上。
不多時,被子蠕動了起來,還夾雜著招兒說這裡不行,那裡不可的嚀喃聲。
說著說著,也就不說了,夜還很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