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行。」
之後招兒繼續縫衣裳,薛庭儴卻一改之前不讓她碰針線的態度,似乎忽略了這些,而是踏出了屋門。
他一路順著小山頭走著,十月的天已經有些涼了。遠處,那些麥地高粱地里,所有糧食都被收上來了,變得低矮而整齊,也因此顯得視線越發空曠。
遠遠的,就見那面迎風招展的大旗,他不由自主順著村尾小路走了出去。
大抵在那夢裡,因為薛庭儴的經歷太過複雜,遭遇過的不公也太多,他的內心一直是含著一股怨氣的。所以在他得了勢後,他並沒有一顆為民請願之心。
當時但凡朝中大員,誰不是名下土地萬萬千,他自然也不例外。
人人只道薛首輔清廉正直,殊不知他是山西一帶最大的地主。而被老百姓們歌功頌德的那些清官們,哪個不是大地主?
清名,那不過是做給人看的!
此時薛庭儴的腦子裡有兩個人在打架,一個覺得招兒太小題大做,一個卻似乎有些理解。
他腦子很亂,想起了很多事情。
有那夢裡的,也有現實中的,一幅幅一幀幀飛快划過,
恍惚中,薛庭儴就走到那旗杆下頭。
有人正站在那兒,是個莊戶漢子,帶著一個小男娃。
這漢子似乎剛乾完活兒,肩上扛著鋤頭,正指著那旗杆,似乎在跟男娃說著什麼。
薛庭儴走近了些,才聽清楚了。
「……瞅見沒,這就是薛舉人的功名旗。」
「好高好大呀爹,真威風!」
「威風吧,這就是舉人老爺!等明年開春了,爹也送你去上學,你可要好好讀書,為咱們家爭光。」
「那是不是我以後成了舉人老爺,也能立一個這麼威風的大旗。」
「那也得你中了才成。」
漢子正和小兒說些沒有邊際的話,見一個少年走過來,似乎感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少年郎,你是這村裡的人?」
薛庭儴點了點頭。
漢子羨慕地砸了砸嘴:「那可真是好了,你姓薛不?」
薛庭儴又點了點頭。
「那姓薛就更好了。哎呀,你不知道,咱們聽說薛家出了個舉人老爺,人老八輩都不用交稅子了,可真是羨慕死了。我家也有個小兒,就是這小兔崽子,成天鬧著要去學堂,去學堂的。
「咱一個普通的莊戶人家,看天吃飯,一年到頭交了稅,也就顧個吃喝,哪裡送得起去學堂。不過自打聽說薛舉人的事,我打算砸鍋賣鐵都送他讀。讀書人好,讀書人有前途,不像咱,一輩子就臉朝黃土背朝天。這不,趁著空就帶著小兔崽子來看看,看看薛舉人的大旗,也能沾沾福氣,以後給咱家光宗耀祖。」
漢子說得有些語無倫次的,小童看見爹和人說話,也就乖巧地在旁邊看著。
不過他更多的時候則是看那面旗子,和那十分高聳的旗杆,似乎那裡面有什麼吸引他的東西。
「我看令郎聰慧伶俐,以後定然是個有出息的。」
「咱村里人都這麼說,要不我哪裡捨得花錢送他去讀。」
薛庭儴見那小童看旗杆看得目不轉睛,蹲下對他招了招手:「喜歡看麼?看什麼?」問著的同時,他也抬頭看去。
「我在想薛舉人肯定很厲害。」
「他只是個舉人,還不是官,還不厲害。」
「你別以為我小,就不懂事。我爹說了,薛舉人很厲害,讀書很厲害,以後要當大官的。」
「你想讀書嗎?」
「想。」
「為什麼想?」
「我想替家裡光宗耀祖,當大官,免稅子。」小童宛如牙牙學語般,說著自己腦子裡的認知。
「那到底是為了免稅子,還是當大官?」
「既當大官,又免稅子,當一個好官。我爹說,若是大官老爺都是好官,咱家就不用交那麼稅子了。對了,哥哥,你說薛舉人當了大官以後,會是一個好官麼?那咱們是不是不用交那麼多稅子了……」
「你這孩子說什麼,可千萬別胡說八道!」漢子忙走上來,一把將兒子拉了過來,又對薛庭儴歉道:「孩子不懂事,胡說八道的,可千萬別把這話傳進薛舉人的耳朵里。」
「叔,我不會說的。」
漢子沖他點點頭,就忙拉著兒子走了。
遠遠的,還能聽見漢子在和兒子說話:「你這小鬼頭,胡說八道些什麼,要是讓薛舉人聽見……」
「薛舉人是個好人,肯定不會欺負咱們的。」
「你咋就知道了?」
「因為那個大哥哥是個好人啊,他不是也姓薛麼。爹,我剛才看見那個大哥哥好像哭了,眼睛紅紅的……」
「你個臭小子又胡說八道,我怎麼沒看見……」
「他眼睛真的紅了……」
明明沒有太陽,卻格外覺得刺眼,站在原地的薛庭儴半掩著眼,看向那面功名旗。
「狗子想讀書嗎?」
「想。」
「為什麼想?」
「我想替家裡光宗耀祖,當薛家最有出息的人,以後當個好官,咱家就不用交稅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