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總裁官侯文清坐在首位, 他四十多歲的模樣, 留一把美髯, 飄然而有正氣。
他官拜翰林院侍講學士, 是承天二十四年的進士, 這次承蒙嘉成帝聖恩, 點為嘉成九年己酉科會試的總裁官。
坐在他右側往下一點的位置, 是副總裁官吏部右侍郎姜思周。此人要比侯文清年長一些,卻是陪坐在下。這也是因為歷來考官只分主副,並不按官位來區分高低。
等十多位房考官帶著考卷進入後, 衡鑑堂的大門便被關上了。
明明是青天白日,堂中卻是燈火通明。
這一關閉,就是等閱卷結束才會再度開啟。接下來的日子裡, 這近二十位大人們吃喝拉撒都是在此處, 幸好這衡鑑堂也算還大,倒是不缺地方。
堂中擺著二十張桌案, 首位一張大案, 右側靠下是副總裁官的大案。其下兩排各是九張長案。十八房考官, 主副總裁官, 共聚一堂。
將所有考卷互相交換了一下, 其中春秋房與春秋房交換,書經房與書經房交換, 若是逢了有單,便幾人互相平分一下。
彭寶義所在春秋考房的卷子交到了孫育海的手中, 因為春秋房還單了一房, 兩人又挪出一部分,和另一個考房互換了一些。
待一切都能停當,站在首位大案後的侯文清神色鄭重道:「爾等為官多年,食君俸祿,切莫忘本,當不徇私情,不受賄賂,秉公取士。」
一般這種場合,都會說這麼一些話,至於有沒有人聽進去,更甚者說話的人有沒有聽進去,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不過場面上大家還是拱手為禮,並道:「謹遵大人教誨。」
之後便是坐下閱卷了。
這一坐下可能就是一天,期間頂多起身喝茶吃飯如廁,還是匆匆忙忙。
衡鑑堂內有內供所,專供這些考官們飲茶吃喝,一日三餐自有安排,不過眼見三月放榜在即,誰也不敢耽誤,都是隨意吃過就罷。甚至到了晚上,依舊挑燈夜讀,不到總裁官出聲干涉,都一副廢寢忘食兢兢業業的模樣。
這期間自然少不了房考官往上薦卷,彭寶義與孫育海相鄰,見他薦卷數次,其中一次主副考官都大加讚賞,心想必定是他看中的那一份。
看來這一次的會元,要從他這一房出了。能成為會元,再不濟也是個傳臚,這對他以後來說都是人脈,自然心中喜悅。
如是這般過去了幾日,所有考卷一一審閱完畢,共取三百份正卷,三十份備卷。這三十份備卷其實就是以防萬一,一般前面三百份不出其他錯漏的話,是不會晉入三百的,只會填在副榜中。
副榜又稱明通榜,前朝永樂年間興起,能名列明通榜者,也算是貢士,不過卻稱為副貢,也算是朝廷給一些屢試不第的舉子一個做官的機會,一般心有抱負之人,都會視入雞肋。不過副貢選擇面很廣,依舊可以赴下一次會試,當然也可以選擇外放為學官。像某一府縣的教授、教諭,多數乃是副貢出身。
此時,己酉科會試所有內外簾官共聚一堂,堂中燈火通明一片,所有人都是嚴陣以待。
十八位房考官正在瀏覽三百份正卷,為這次會試排下名字。
提起這個就要說說會試中閱卷標準了,因為青菜蘿蔔各有所愛,一篇文章也不是人人都喜歡。從閱卷官一直到總裁官手中,會經五六人之手,一級一級上遞。每個閱卷官都會在考卷上留下自己的意見,這些意見一般以『圈』、『點』、『豎』、『叉』為表現。
若是薦卷的話,則會在被薦的考卷上貼上自己的評語。
其中『圈』為最佳,『點』為次等,『豎』為再次,『叉』就是末流了。
而排名次就是以這些作為判斷,若同時有數多份試卷都是『圈』,分不出上下,這時就需總裁官拿出主意,當然也可以二十位考官再閱一遍,重新評斷。
三百份正卷很快就分出若干堆,其中不相上下的另放,較出名次的則已經在排名。
這不相上下的考卷有幾十份,又分了上中下三等。到了此時此境,房考官們已經對哪份卷子出自哪一房心中有數了,自然為了名次爭得面紅耳赤。
上首處,侯文清面前放了幾份卷子,這幾份卷子上都畫著圈,代表都為頭等,如今頭等中還要排出名字。見下面爭得熱火朝天,他有些失笑道:「行了你們,若實在分不出長短,就重新再閱一次就是。瞧瞧我這裡不也有較不長短的,也沒見爭成你們那樣。」
這話中頗有調侃之意,看得出其心情不錯。其實他心情不錯也是正常,眼見今日填完榜,明日就要放榜了。待放榜之後,憑空多了三百個門生,自然心情愉悅。
可房考官就不一樣了,他們可就指著一房二十多名的考生,自然計較自己所在這房的名次高低。
心裡嘀咕完,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這樣實在有失風度。下面諸位房考官的畫風頓變,雖還是據理力爭,到底不再如之前那般吵得像是菜市口。
世人只道這些朝廷官員個個威嚴氣派,殊不知他們私底下就是這樣。文官最喜歡吵架,朝堂上吵,府部衙門裡吵,大家也都習慣了。別看這會兒吵得厲害,待爭執完下次再見,還是笑呵呵的互相施禮,就當沒發生過這事。
很快,諸位房考官那裡已經較出了結果,而上面侯文清早就將幾分試卷評出了高低。
無人提出異議,畢竟是總裁官。若是總裁官還不能做這點主,那做這個總裁官做甚?
名次排完,就是填草榜,考官依名次在草榜上填寫錄取試卷的紅號。
草榜填完後,需是內外簾官齊聚共同拆卷,將朱墨卷逐一核對正確後,拆開彌封,並在硃卷寫上考生的姓名,墨卷寫上考生的錄取名次。最後才是依照名次將考生姓名、籍貫填寫正榜上。
拆到第一名的考卷時,眾人俱是面面相覷,因為此考生姓名有些陌生。
吳文軒?這是何方神聖?
在赴考舉子們研究這一次會試的考官的同時,其實這些人也在研究這些舉子們,所以對幾個風頭正盛的舉子,心中也多少有些數。
「看來這次是爆出了冷門啊。」不知是誰這麼說了一句。
侯文清撫須一笑,道:「自古以來不都是風頭盛者浪得虛名,不顯山不露水,方是正途。」
這話說得有些含義,在場的人都清楚侯文清在說什麼。無他,俱是這次風頭正盛的幾個舉子,其中有兩人落了第。
「侯大人所言甚是。」有人附和。
至於下面有些沒說話的人,則是目光閃了閃,都保持了緘默。
雖然這次的會元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讓人有些意外。到底人家也是實至名歸,自然也沒人有什麼異議。
將草榜和正榜填完,這些考官們就散去了。
他們現在還不能出貢院,當是明日禮部派人前來拿試卷後,才能離開。
侯文清回到自己的房間,跟隨在他身側的是個書吏打扮模樣的人。
這書吏也是監視官其中的一個,跟在侯文清身邊為的是監視,但看其的模樣,倒像是和侯文清熟識。
「大人,可是沒出什麼疏漏吧?」
侯文清搖了搖頭。
此人當即鬆了一口氣,面露笑意道:「如此一來,倒是容易和閣老那邊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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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成九年,三月初二。
這日是禮部放榜之日,一大早天還沒亮,就有人在順天貢院前守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