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庭儴在夢中考過一次,自然對此心知肚明。
他打開置於考案上的黃色題紙,上面寫著一行字——
問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
*
保和殿裡一片安靜無聲,只聽得到紙張翻動聲和寫字時發出的沙沙聲。
上首處空著一張龍椅,其下兩側各坐了數名監考官。
已經有很多貢士開始做題了,薛庭儴卻是看著面前的黃色題紙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其實薛庭儴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麼,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也沒想。眼前一幀幀畫面閃過,有夢裡的,有現實中的,交匯成五彩斑斕的顏色,讓他逕自出神。
「楊閣老,你說那貢士怎麼坐在那裡發起呆了?」鴻臚寺卿趙良玉問著楊崇華。兩人剛好坐在一處,一人在上一人在下,交頭接耳起來特別方便。
楊崇華抬頭順著看過去,當即輕笑一聲,道:「你大概沒見過他,他就是那讓吳閣老至今抱病在家的薛庭儴。」
「竟是他……」趙良玉喃喃一聲。
「至於他為何不寫題,之前會試時吳閣老也問過一次,據此子所言他生性愚鈍,且每次下場都緊張,所以慣是喜歡先打腹稿。」
楊崇華的口氣裡帶著點兒揶揄地味道,趙良玉砸了砸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若真是生性愚鈍也就罷,偏偏此子可是五元在手,若是這次殿試能得狀元,便是六元及第,開天闢地第二人。這種人會愚鈍,莫怕是說笑話吧。
還真是說笑話,大抵是在說吳閣老的笑話。趙良玉心領神會,再不多言,又轉頭去喝自己的茶。
一直到殿中有考生起身如廁喝水,薛庭儴才開始寫下自己的姓名籍貫等信息。之後擱下筆,起身去如廁進食。
殿試是不禁這些的,要從早考到晚,若是不吃不喝不准如廁,恐怕所有人都受不了。不光不禁,還有茶房供考生喝水,並有宮餅發下供以食用,薛庭儴在茶房中就著茶水吃了餅,方淨手回到殿中。
此時關於他心中癥結已經想清楚了,現實不同夢裡,夢裡他初出茅廬,百般皆可,現實他卻只有一條路可走。
既然只有一條路可走,還想著掩藏什麼鋒芒,自然是嘉成帝想什麼,投其所好便是。
薛庭儴重新在考案前盤膝坐下,執筆蘸墨,在稿紙上奮筆疾書起來。
他寫得很快,隨著他下筆如飛,一個個烏光圓潤的小字出現稿紙上。也不過須臾之間,一篇兩千多字的文章便在他筆下浮現。
待寫完之後,他從頭至尾地看了一遍,似乎不甚滿意,又在稿紙上刪刪減減。這個過程持續了很久,直到已經陸續有人交卷了,他這邊似乎依舊沒拿定主意。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保和殿裡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
越來越多的人站起交卷,沒交卷的人也是在做最後的謄抄了,薛庭儴終於輕吁一口氣,放下手中的毫筆。
最終,他還是改變了主意,鋒芒畢露雖好,可過剛易折。若僅是他一人便罷,他還有招兒和弘兒。
所以薛庭儴最終還是將初稿改掉了,刪掉了一些會引起驚濤駭浪的東西,磨圓了稜角,只在文章中透露了些許意思,若是嘉成帝有意,定然會注意到的。
其實早在來之前,薛庭儴就對自己這次名次心中有數,他的名次不看文章,而是看這場君臣之爭。
心中一面想著這些事,薛庭儴在另一張稿紙上將文章原樣抄寫了一遍,刻意注意了排比對偶,若是有多字或者少字的,進行了一些刪減。之後便是往考卷上謄抄,等他將最後一個字抄下,外面已是日已西斜。
如此認真的謄抄,一般不會出錯。即使出錯也沒辦法改了,錯了總比塗改了好。
薛庭儴將考卷吹乾,便起身去交卷了。
受卷官拿到考卷的第一時間,就去進行糊名,之後便沒薛庭儴什麼事了,他回到考案前收拾東西,然後離開保和殿。
他並沒有發現,因為他心事重重,收拾考案時遺漏了張稿紙,而他前腳離開,後腳就有個小太監借著收拾考案,將那張稿紙一併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