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種跡象表明,正德帝就是有組織有計劃的自斷子嗣, 把本宗搞垮, 讓旁支徹底上位, 為此, 都不屑享受後代的香火, 搞過繼繼子嗣這種常規操作, 非要移花接木, 藏住自己支持湖北安陸獻王府的心思,放任張太后和寧王暗通曲款, 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激發寧王的野心,誘惑其造反,然後平亂,剷除張太后的指望。
正德帝點燃了張太后的希望,又親自掐滅了, 就像貓捉老鼠似的,玩弄於鼓掌之中, 這對母子相互憎惡居然到了這種地步。
然而,宮廷對外一直都是母慈子孝,多麼諷刺啊。
當嘉靖帝看到麥廠花送來的張太后過繼寧王之子為嗣孫的詔書,頓時對前任的看法大有改觀:
他一直以為正德帝是個荒淫無道、只顧自己享樂的無能皇帝, 然而當他當了皇帝, 尤其是內閣兩次打回他要母親蔣太后主持選秀的聖旨, 堅持要張太后主持為他挑選皇后, 他不得不被迫同意這一風波,他才知道無論正德帝玩得多麼厲害,都不耽誤他每天處理繁重的國家大事,從無拖沓。
無論內閣還是司禮監,以及後宮,他都能夠操控自如,按照他的意願下達指令,正德帝在操控權術上是鐵腕,牢牢把控著皇權。司禮監,內閣,太后,都是他的工具,正德帝始終掌握著主動權。
而嘉靖帝呢,連給自己選妻子都不能做主,他不是皇權的主人,只是皇權的傀儡。
正德帝唯一的弱點,就是輸在一個孝字上,作為皇帝,他必須表面上和張太后扮演母慈子孝,滿足兩個舅舅張鶴齡和張延齡的貪婪。
無論他如何疼惜生母鄭金蓮,他都只能默認生母永遠見不得光的殘酷事實。
他是個高明的棋手,在臨時都不忘記布局,給繼任者留下牽制張太后的詔書。
看完詔書,嘉靖帝突然理解,甚至開始同情前任了。
嘉靖帝十五歲登基為帝。
正德帝也是在十五歲的時候登基。
冥冥之中,兩個同齡的小皇帝在不同的時空,在同樣的奉天殿、同樣一把龍椅上加冕稱帝。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他們都過早的承受住了皇權的壓力。
嘉靖帝合上了詔書,問麥廠花,「先帝思慮周全,這個詔書就是特意吩咐你等鄭旺妖言案揭開之時拿出來的吧?是為了要朕幫忙掩蓋鄭金蓮的存在。」
鄭金蓮是正德帝生母、張太后借腹生子一事和張太后支持過繼寧王之子為太子,為寧王謀反造勢的
詔書鐵證。
這兩者都是張太后的把柄。
而鄭金蓮只有口供,沒有證據。但是詔書白字黑字,有張太后的印章,是鐵證。
只要是個正常人,都能知道那個把柄更好用一些。
麥廠花說道:「先帝說,本宗已經絕嗣,旁支崛起,算是為生母復仇。逝者已逝,不易舊事重提,打擾逝者九泉之下清淨,就讓這一切恩怨隨著絕嗣而結束吧。」
放過鄭金蓮這個可憐的女人。
童年被父親虐待,少女時因姿容出眾而幾近輾轉,被人當做禮物一樣送來送去,青年時淪為生育工具,從此幽閉咸安宮。
弘治帝和張皇后一人一世一雙人的愛情童話,建立在鄭金蓮的痛苦之上。
鄭金蓮生前被當做生育工具,難道死後也被當做攻擊張太后的把柄?
無論生死,都是別人的工具。
張太后的過繼詔書,就是正德帝向繼任者嘉靖帝「購買」生母死後的清淨。
嘉靖帝也是有母親的,遙想蔣太后剛剛進宮時,被張太后以藩王妃禮節接待,被迫行跪拜大禮的恥辱。
再想蔣太后不能做主選兒媳婦,只能選兩個嬪妃的委屈,嘉靖帝心中一痛,手中輕薄的詔書變得沉甸甸的。
這是兒子對母親最後的保護了。
嘉靖帝說道:「好,從即刻起,朕從未聽過世上有鄭金蓮此人,你們也不許再提此事。」
麥廠花、白朮還有斷舌何公公齊齊下跪:「謝主隆恩。」
陸炳在一旁狂拍馬屁,「皇上慈悲。」
沐朝夕觀察著白朮的神色,心下一嘆:正德帝用詔書保護鄭金蓮,其實也是保護妹妹白朮的真實身份。
如果嘉靖帝抓住鄭金蓮的把柄一直挖下去,遲早會把白朮這個長公主挖出來。
現在好了,詔書一出,一了百了。
就這樣,一個驚天大秘密,被一個更大的驚人大秘密給壓下去了,化為無形。
正德帝算無遺策,就連白朮都甚為震撼,嘉靖帝後來說了些什麼都聽不見了,腦子裡迴蕩著哥哥痞賴的話語:
「你不能走,朕一生都要困在這裡,朕好寂寞,你要陪著朕。」
「除了自由,朕一切都可以給你,甚至你想學武則天當皇帝,朕也可以滿足你。」
「你會永遠陪著朕,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然後呢?他真的死了,卻沒有死徹底,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外頭暴雨敲窗,一雨入秋,室內一燈如豆,晦暗無光,白朮坐在窗前的羅漢床上發呆,她自幼虛弱,已經換上了袷衣,心裡依然是冷的。
沐朝夕忠於職守當貼身保鏢,發現她許久連坐姿都沒有變,有些擔心,「白司藥,該休息了。」
白朮猛地一驚,是她要沐朝夕砍下哥哥的頭,那一具只想咬她脖子的行屍走肉不是他哥哥了,只剩軀殼,沒有靈魂。
然而,在沐朝夕揮刀砍頭的那一刻,她的心臟還是會錐心刺骨的疼。
白朮指著羅漢床,「沐僉事請坐。」
白朮太客氣,令沐朝夕心頭一緊:每當白朮態度良好時,總會出什麼么蛾子,比如仙人跳什麼的,這一次白朮要怎麼玩他?
沐朝夕:「我……不累,站著就行。」
可不能再上當了。
沐朝夕不坐,白朮卻站起來,她久坐且保持一個姿勢,突然站立,頓時頭暈眼花,雙腿發軟,扶著羅漢床上的案幾。
眼看著歪歪扭扭要摔倒,貼身保鏢沐朝夕連忙跑過去扶著她,「白司藥小心。」
大手扶著她的纖腰,似乎脆弱的要折斷。
沐朝夕心中一盪,趕緊放手,「你還是坐著說話吧。」
白朮坐了回去,指著案幾對面的坐墊,「沐僉事請坐。」
好像挺有誠意的樣子,應該不是圈套。
「白司藥有何事?」沐朝夕坐下,他和白朮之間只隔著一個案幾,眼觀鼻,鼻觀心,就是不敢看她。
白朮說道:「我要向你道歉,無論信譽還是智慧,我都應該相信你的。」
沐朝夕挺了挺腰杆,「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許再犯。」
白朮又道:「既然你幫了我,有一件事我不好再瞞著你。」
沐朝夕:「何事?」你這個人神神秘秘的,天知道你還瞞著多少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