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啊!她看上去比我年长几岁,当然,也许她比我还年轻,只是她天生老相;她粗胳膊粗腿,皮肤黝黑,她的白衬衣在小肚子前随意打了个结,露出光溜溜的一截肚皮,她穿着齐大腿跟的牛仔短裤,却完全不着调地穿一双褐色小牛皮短靴。我相信,她跟我站在一起,别人一定会把我视为名门闺秀,而她,连做我的丫鬟都不配!
我想,她一定就是那个叫邓佳的女孩,“蝈蝈”的同事。
她是一个警察!
而我是一个曾经的坐 台小姐!
邓佳出身优渥,她的父亲是富甲一方,坐拥数亿资产的大老板,她的母亲曾是小有名气的演艺明星,她大学毕业后主动选择了投身于公安边防部队,新训结束后短暂地从事过公开查缉业务,很快就从战友的眼中消声匿迹。她那些相处短暂的战友,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出身、她的家庭、她的背景,而她的同学、朋友、熟人……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正投身于人类最伟大也最艰巨的战争——禁毒!
她的公开身份,就是大老板和演员的女儿,不折不扣的富二代,花花女。
她的真实身份,是公安边防总队司令部直属侦察队的秘密侦察员。
后来……邓佳告诉我,那时候,我已经叫她“佳佳”了,她说:“那扇门,我从来没有进去过,那扇我的大门,那扇有哨兵站岗的门……我是多么想进去,看看我们的办公室,看看我们的营区……可是,我得到的命令是,永远不许踏进那扇门,直到我们这支部队的番号,永远地消失……”
佳佳跟我说这话时,是流了泪的。
而与“蝈蝈”分别的那天,我想到的却是自己是“身份”,是啊,我算什么?一个小老板与一个广场舞大妈的女儿,我的家庭一团乱麻,老爸出轨中,老妈正伺机报复老公和“小三”,同时寻求彻底撕破脸后的最佳经济利益……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荒谬:邓佳真正系出名门,看起来却“土”得两腿掉泥茬子;我,一个来自底层的姑娘,却“洋气”得让世界第六号大毒枭和中国一号“毒师”邀请我共进早餐……
这些念头,都是很久以后,在那些无助地思念着“蝈蝈”的暗夜,玻璃碎片一般,闪闪地浮过我的脑海。
那一刻,我像个被人随手扔到草地上的布娃娃,两只手拎着我的双肩背包,背包垂在我的两 腿之间,我傻到连“发飙”都不会,蠢到连流泪都不敢,我就那样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亲爱的“蝈蝈”与这个陌生的姑娘又亲又吻,嘻笑打闹。
邓佳跳进红色跑车的驾驶座,“蝈蝈”这才像是想起了我。他奔过来,夺过我的双肩背包,对我厉声大叫:“上车啊!”说着,他将我的双肩背包扔进跑车后座,冲我歪了歪头。
我不情不愿地爬进跑车后座。
跑车就是跑车,引擎“呜”地一声轰鸣,宾馆的保安忙不迭地升起拦车杆。
邓佳斜睨着我的目光里,满是挑衅和不屑。
跑车沿着并不宽阔却很平坦的柏油马路疾驶,邓佳把音响放得很大,她听的竟然是约翰.列侬,黄色潜水艇,接下来是let it be,她居然也配听披头士,她懂个屁!不过,let it be,去他妈的,歌名倒挺应景。她和“蝈蝈”大声谈笑,一些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名字出现在他们的交谈中,应该是他们共同的、熟悉的朋友。他们的交谈对我来说就是另一个世界,而我,孤零零地站在那个世界的门外,我是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站在挂着火鸡的玻璃橱窗之外。
我莫名地联想到边防总队的大门,那扇有着哨兵持枪站岗的大门。“蝈蝈”和他的新女伴,也许是老女友,他们是武警,他们在门里边;我,一个痴心妄想的前小姐,隔着大街,隔着一街的车流人流,眺望那扇我永远进不去的大门——就算进去了,也会马上被赶出来。
他们笑得越来越放肆,动作也越来越夸张,邓佳竟然一边开车,一边伸过脑袋亲吻“蝈蝈”的脸;“蝈蝈”呢,竟然伸手拧邓佳的脸蛋,甚至拍她的大腿。我想,如果不是我坐在后排,他们也许会停下车,就地“野战”!
我大喝一声:“停车!”
因为这时我已经看到了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界河,看到了联结中国与缅甸的大桥,看到了大桥那一边飘扬的五星红旗!
“蝈蝈”和邓佳都没有理会我,依然谈笑风生调情打闹。
我“呼”地一下从后座上直起身,直接伸手去抓邓佳手里的方向盘。
“我叫你停车!”我声嘶力竭地大叫。
“你他 妈干什么?找死啊!”“蝈蝈”转身,指着我破口大骂。
邓佳猛踩刹车,“法拉利”猝然停下,我差点直接从后排越过挡风玻璃摔出去。
“蝈蝈”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
“滚!”“蝈蝈”盯着我的眼睛,指着车外,大声喝骂,他的表情像是要把我扔出那辆火红色的顶级跑车。
我相信,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愤怒,而是感激;不是决绝,而是无奈!
我抓起我的双肩背包,从火红的跑车里一跃而出,径直朝着界桥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