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人祸,被辇车压死,被自己喝水呛死。
只要他们接了钱财,收到了雇主的任务,而对方死去……无论是以何等的形式死去,这桩任务便宣告了成功。
那时候,平等王还只是一个幼嫩的孩子,他走在江湖与世俗之间,学习了至简的杀手精髓,跟着他的师父,拜入了大隋东境一座“豪绅”府邸,当做幕僚府客,替那位“豪绅”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第一年,大部分的事情,都是他的师父在做,他默默看着,学习,第二年,他的师父便不再去做。
他的师父被府主奉为了座上贵宾。
那位府主并非是一个不懂修行之道的俗人,相反,他有实力,而且有野心,靠着数次关键的刺杀,得到了巨大的修行资源,修为境界臻至后境,最终占据了一个小山头,开始试着在东境开宗立派,成为了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那时候,平等王的师父只是一个中境。
那一日后,府主不再是府主,而是山主。
然而当上了山主,他只活了一天。
他这一年来,给了平等王师父不下十次的刺杀机会,为了试探师徒两个人的效忠程度,他殚精竭虑,下了数不清的圈套。
只因为他当时仍在中境,修行者最害怕的,就是对一切失去掌控,所以他试探,永远提起那一刻警惕的心,曾经无数次,平等王自己生出念头,觉得初境的自己,也可以杀死这位安睡的府主,但是都被师父制止了。
于是懵懵懂懂,尚还年幼的平等王,在府邸待了一年,待到他学会了杀人的大部分手法,待到了府邸变成小山,那时候,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他打心底认为师父带自己来,是为了在这座山头跟着府主变山主的那个男人,就这么过完下半生,立下来的功劳苦劳都是未来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的确来了。
他一觉睡醒。
师父就拎着那位山主的头颅,站在自己面前。
师父那一天告诉自己,不可相信任何人。
师父还告诉自己,若是心思被人猜透了,那么便输了。
他记住了这两句话。
他跟在师父后面又修行了一年,把冰天雪地捡回自己,教自己生存,教自己修行的老杀手,当成自己的父亲来供养,杀死那位山主之后,两人大富大贵起来,他在东境那座山头,修葺了一座极尽奢华的府邸,篆养金丝雀,囤放美酒,珠宝。
三年。
三年后,他的修为超过了老人。
这三年,像是在府邸那一年的重现,看似亲密无间,但无论他如何尽孝,都始终隔着一层隔阂,直到老人得了一场重病,他花光了山头所有的储蓄,卖掉了这一切,背着老人云游四海,寻病求医。
他买了一颗金丹。
那颗金丹,卸下了老人所有的防备。
这一切都是假的,当一个杀手,自然不能奢求有人会对你动了真情,这世上没有一种情感是可信的,老人在演戏。
他也在演。
平等王搁下老人头颅的时候,觉得这一切变得十分轻松,又十分沉重,这些年来,他无数次浸入其中,真的把老人当成自己的父亲,可是他忘不了老人拎着血淋淋的府主头颅,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
他想活下来。
大千世界,阳光是真的,温暖是假的,相互扶持是真的,生死相依是假的。
那一天像是新生,也像是死去。
那天之后,他才知道,他杀死的乃是地府平等王。
他成为了新的平等王。
隐姓埋名的老人,坐在地府平等王的位子上已经有数十年,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中境杀手,以他的真实实力,可以信手抹杀一百个府主。
老人真的在教自己如何杀人。
这三年,自己如果没有骗过老人,那么便会死的很惨。
平等王那一日才明白,自己杀死了老人,并不是一切的结束,这才只是开始……老人杀死了过往的自己,把自己领上了一条不归路,他开始迷恋这种杀人的感觉,享受着欺骗与玩弄股掌之间的优越感。
他早就计划好了杀死柳十一的整个过程。
他与柳十一见过无数次面,早已经是“老熟人”,他曾经问过柳十一剑道,也与柳十一请教过剑式,两人真正交过手,一起乘过翻越漓江的老船,柳十一自剑湖宫下山之后,他便制造了这场偶遇,他从来都没有换过身份,而且为自己制定了一个很可靠的背景,遥远的东境一座七境山头下来的年轻修行者。
这是无论如何都差不出破绽的背景。
为的,就是成为柳十一的“朋友”。
然后杀死柳十一。
当他的刀刺入柳十一额头的时候,他会宣判柳十一的死刑。
然后以一种近乎于玩弄的态度,来告诉柳十一真相。
但是世上总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譬如,他并没有与柳十一成为朋友,他说过话也买过单,但柳十一实在是一个怪胎,直到如今,他也没有得到柳十一的一样馈赠。
柳十一从来没有主动对他说过一句话。
而“平等王”选择离开,柳十一似乎也没有丝毫的察觉和遗憾……平等王觉得,这世上无奇不有,有自己这样冷血无情的杀手,也不难解释有柳十一这样一心沉醉于剑道的痴子,自己付出了大把的银子和精力,却没有获得柳十一的友谊。
他要在杀死柳十一的时候,加倍的羞辱对方。
……
……
悬在柳十一肩头的那抹冷光,并没有插入血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