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别人,正是宁奕。
裴烦脚尖点地,掠行而出,双臂接过宁奕,瞬间身子一沉,两个人踉跄后退,不断卸力,仍是狼狈撞在石壁之上,撞出一张蛛网裂痕。
烟雾里,胤君的瞳孔,散发着淡淡的猩红光芒。
执法司大司首的符箓,不断对他施加着责罚,符箓阵纹缭绕不绝,一枚一枚如红枣莲花,掠出之时迎风而涨,化作一道烙印,打入肌肤,嵌入血肉,升腾阵阵白烟。
胤君面色如常。
诸般痛苦,都视若无睹。
一个男人,若是可以忍受世间最极致的黑暗和孤独,那么这些痛苦,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阵纹的轰鸣,以及低沉的呼吸声音,在洞天里可以清晰听闻。
死寂之中。
传来了剑器嗡嗡的震颤响声。
背靠石壁而坐的枯骨,似乎若有感应地知晓了什么,头颅骨轻微转动,望向了胤君的方向,下一刹,怀中搂抱的那些古剑,一柄一柄,挣脱怀抱,升上空中。
古剑脱离怀抱,那些枯骨失去了支撑,头颅坍塌,摔在地上,如烟扑散。
整座洞天里,剑气长鸣。
枯瘦男人轻柔道:“人生苦多,不如解脱。小主,将军已死,您又何必独活?胤君送您一程,黄泉地下好相见……如何?”
裴烦看着胤君,喃喃道:“你这个疯子……”
胤君只是一笑置之。
任凭锁链缠绕,雷光劈打,他丝毫不觉疼痛。
瞳孔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感情。
宁奕擦干净唇角,默默向着细雪的剑身里注入神性。
四面八方,剑器悬空。
这片镇守之地,悬满了尸骨,历来闯入此地的人,都没有善终。
阴风阵阵,雷霆呼啸,胤君微笑看着宁奕和裴烦,道:“看到‘细雪’的时候,我本还担心,徐藏就跟在你们身后,如果徐藏还活着,那么想杀死你们,就要趁早动手。现在倒是没这个顾虑了。”
他身上的破烂麻衣,被阴风吹起。
腹部的麻布,被吹得掀起,露出了一个干瘪的小腹,疤痕数不清有几许之多,看起来极为阴森可怖,然而麻布吹起之后,腹部上最先显露的不是血肉。
而是一颗一颗的眼珠子,瞪大了双眼,滴溜溜转向宁奕和裴烦。
“每杀一位剑奴,我都会取下他们的双眼,见证着我在这座洞天里煎熬的岁月……或许我真的有脱离此地的那一天?”胤君轻轻开口道:“我已经饿极了,如果要逼我动手,你们俩的死相可能会很难看。不如过来给我咬上一口,我留下你们的双眼,一起在这肮脏的世上活着,好过痛苦的死去,对不对?”
裴烦的眼神,已经不是愤怒,而是彻底的失望。
一片冰冷。
胤君入魔了。
而且是彻彻底底的入魔,如果让他挣脱此地的枷锁,离开这座洞天,那么将会成为一尊相当可怕的大魔头,放到南疆,可以开宗立派的那一种。
宁奕的心湖也不平静。
剑器近前辈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幕,他轻声感慨着开口道:“人心善恶,一念之间,没有想到吧?你们想帮他脱困,他却一心要吃了你们。”
宁奕平静道:“吃一堑,长一智。下次不会了。”
剑器近笑道:“哪来的那么多下次?现在你们俩就要死啦。”
这句话在心湖落下。
四面八方的剑气,骤然而起。
这股剑气的强大,完全是一种境界上的碾压,不讲道理的压迫过来,使得宁奕细雪剑身里的剑意都无法顺畅流淌。
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压制。
剑气席卷而起,如龙卷一般,山石摇曳。
两人置身于风暴的最中央。
被锁在洞天之下的胤君,微笑问道:“二位临死之前,还有什么手段?”
剑气中心,气息都几近凝固。
难以呼吸。
宁奕攥拢细雪,神情阴沉,准备竭尽全力递出一剑。
丫头的小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
宁奕怔了怔。
他看到裴烦对着自己摇了摇头。
就像是在西岭时候的那样,那股眼神里的意味,宁奕再清楚不过。
宁奕松开了攥剑的那只手。
裴烦一只手,轻轻按在眉心的大红枣印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