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月平静看着苏水镜。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少年的身上很及时的换回了那件白衣,离开大江南去之后,他施展了自己全部的身法,绕了一大圈,重新回到药圃,那件夜行黑衣已经被自己丢在了荒野之中,燃成了灰烬。
他思忖半天,道:“正事办完了?”
他在努力扮演一个合适的角色……在苏水镜眼中的“井月”,只是一个药圃小厮,遇事不惊,知晓一些宗内的秘闻,记性很好。
所以他绝不会忘记,今夜苏水镜是要去秋荔圃的。
女子怔了怔,才慌乱道:“嗯……办完了。”
井月捧着古卷,他默默将书卷放下,然后取出了苏水镜寄存在自己这里的酒。
“进来说吧……免得别人看见生疑。”
苏水镜踏进白草圃,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她的目光始终落在井月的身上。
井月知道她在想什么。
每走一步,她都在把自己与旷野杀人的那道身影进行比对。
“我没有听到秋荔圃有杂音……你动手了没,古三就直接乖乖交待了?”他下意识揉了揉眉心,好奇问道:“算了……宗内斗争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我了,我实在怕死。”
苏水镜坐在井月面前,她幽幽道:“你一个药圃小厮,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井月哑口无言,笑道:“是啊……说的也对。”
他拎起酒壶,取出两个瓷盏,给苏水镜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这两个瓷盏可是珍贵物事,他药圃小厮的身份自然买不起,前段时间苏水镜拎酒来的时候,来顺便带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堆在茅草屋的角落。
瓷盏就是其中的一件。
“你不是不喝酒么?”苏水镜再一次开口。
井月无奈道:“庆祝你立功咯,我以前尝过酒的味道……只不过那是劣酒,肯定没法跟你带来的比。”
他继续絮絮叨叨,“我没喝过酒的,所以待会你体谅我一下,我也尝不出好和坏,捏着鼻子就当是陪你消遣了。”
井月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惜字如金的人。
但事实上,他只是习惯沉默。
并不是喜欢沉默。
苏水镜来的日子,他发现自己原来也很喜欢说话,原来絮絮叨叨说一些话,也很开心。
不怕孤单,只怕无趣。
井月真的捏着鼻子,喝了一口酒,他的面容有些微红。
井月的酒量的确不行,他在苏水镜的面前,是一个活的很真实的人,他很久没有在别人面前卸下过伪装,说一些自己不该说的话……但是在她的面前,他可以。
什么话都可以说。
什么事情都可以分享。
唯独……不能暴露自己的修为。
以及有关《大衍秘典》的秘辛。
这是他无论多么迷恋当前的现状,都不会去触碰的底线。
苏水镜凝视着自己手中的瓷盏,她按住瓷盏缓缓向前推进,推到了井月的面前。
井月怔怔看着女子。
苏水镜伸出另外一只手,拎起那壶酒坛,咕隆咕隆一饮而尽,酒液顺延着少女雪白的脖颈,在月光之下连绵生辉,像是羊脂白玉,香气四溢。
井月的大脑一片空白。
有些微醺。
时间好像就凝固在了这一刻,月光之下,白草圃中,一张简陋的木桌,两个对视的人,少年的脑海里生出一种原生的冲动,他想伸出一只手,去触碰苏水镜那张酡红面颊。
然后一道带着酒气的,细腻柔软的声音,在自己耳旁响起。
“井月……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巨灵宗?”
这道声音,如一道雷霆。
将井月瞬间拉扯回现实之中。
他是一个活得太小心翼翼的人,任何一句敏感的话,都会让他生出警惕。
井月的面色瞬间就变了。
他看着苏水镜,声音发涩,“什么意思?”
苏水镜的眼神有些迷离,她轻笑着摇了摇头,烦闷道:“没什么意思……就是问一问。”
她顿了顿,立即道:“我想离开这里。”
“有时候,觉得我的父亲,是一个太过死板的人,他其实什么都看得见,但他不愿意做出改变……我曾经试过去改变他,但最后都失败了,受伤的只有我自己。”
苏水镜喝了酒,声音变得沙哑,她痛苦地伸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额首。
井月一下子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