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的手指方向,十娘已經看到一個中年男子被推下小船,往自己這邊走來,走的越近,看的越清楚,這個人即便唇邊已經蓄了鬍子,也能看出眉目清秀,眼裡並沒有懼意,也沒有恨意,十分平靜。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大哥。十娘心裡默默叫了一聲,手已經握住腰上的刀柄:「寧大人,此次又相會了,難道寧大人是要下扶桑,走錯路了嗎?」
寧展鵬沒有著官服,青衣小帽,一身文士打扮,看起來清瘦許多,就算被人反綁雙手,依舊彬彬有禮:「鄭夫人,在下並不是要下扶桑,而是特意前來。」
哦?十娘的下巴抬起,顯得倨傲無比:「難道寧大人也是來勸降的嗎?可惜我這龍澳島的人,自由自在慣了,去做那官兒總是受不了拘束,寧大人若還想保住這條命的話,就轉身上船,我當你沒來過,否則,」
十娘臉色一變:「我只有送寧大人去和楊大人作伴了。」這話讓寧展鵬的心一凜,楊若安真的已經死了?他臉色黯然一下,接著就道:「鄭夫人,在下此來,確是為了楊兄,他自那日上島之後就只有一塊玉佩傳了出來,在下和他結義兄弟,故此前來,若有屍首就帶走他的屍首,若他還存的一口氣在,在下願換了他去。」
想不到竟是為了這事,十娘的眼看著寧展鵬,嘴裡的話已經含有冷笑:「結義兄弟?寧大人果然好忠義,只是寧大人既對自己結義兄弟的生死斗如此關心,為何自己的姐妹兄弟,寧大人不聞不問?」
寧展鵬一愣,這些事都是家事,外人怎麼知道?但此時站在別人的地盤上,也只有說下去:「鄭夫人果然萬事通曉,只是還有些內情旁人不得而知。當日我父下獄,我母殉夫,一個弟弟隨著父親死在獄中,兩個妹妹,大妹妹雖逃出去,但後來也死在路上,小妹妹吃不得這種辛苦,不日也就沒了,並不是我不聞不問。」
說著寧展鵬有些悽然,轉眼之間,已成家破人亡,自己當日逃出,也是吃了無盡辛苦,幸被老師收留,改文為武,一心只想念著為寧家洗清冤屈。後來天子青目,稱罪不及孥,自己這才能以本名入軍營,從小校做起,又得外祖父當日門生照應,這才一步步到這個地位。
只是當日陷害自家的那個大奸人,依舊為天子近臣,父親雖死,冤屈仍不得伸,午夜夢回,心頭總有無盡悲戚,這些話也只有楊若安可以說一說,若他也沒了,自己的心裡話該和誰去說?
見寧展鵬說完之後就站在那裡,十娘知道自己刺到他的心痛,當日寧家冤屈,哥哥定是想努力往上爬,早日到天子身邊去訴說冤屈,可是那個天子,十娘冷笑一聲,沉聲道:「寧大人既如此袍澤情深,讓人欽佩,既這樣。」
周圍的人等著她下命令把寧展鵬砍了,誰知十娘說的是:「就把他送去和楊大人作伴。」關起來也好,等到出戰時候一對都殺了祭旗,上來兩個人把寧展鵬拉走,寧展鵬還當要換個地方殺自己,大喊一聲:「鄭夫人,我死之後,求夫人送信去府城,讓我娘子帶好孩子。」
他還預備往下說,早被人往嘴裡塞了塊破布:「囉囉嗦嗦說什麼。」十娘聽著他的嘴被堵上,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迂,太迂了。為什麼原來沒發現自己哥哥竟這等的迂,而是覺得他一片忠君愛國之心呢?
阿保從十娘眼裡,感覺出這個人和十娘關係不一般,等到眾人都散去,往寨子裡去的時候,阿保才問出來:「十娘,這個官兒,是你什麼人?」十娘猛不防被他這麼一問,嗯了一聲才道:「他是我的哥哥,我原本姓寧。」
阿保還想等她往下說,但十娘已經拐過路口,往自己的屋子走去,什麼話都沒說。阿保愣了下,追了上去:「十娘,那你為什麼不和你哥哥相認?」十娘笑了,笑裡帶著絲淒涼:「阿保,你沒在官家生活過,不曉得他們重名聲重過一切,我現在是什麼?」
阿保還沒說話,十娘自顧自已經講下去了:「我現在是鄭家寨的寨主,是我哥哥想除掉的人,是官家想勸降的人,忠孝節義,四個字我全不占,還多了個無恥。阿保,你說,他會希望我去認他嗎?」
十娘的話里多了點心碎,阿保不由伸手想扶住她:「十娘,那些什麼忠孝節義,不過是騙人的說話,好好活著,活的很好,不比死殉讓父母安慰嗎?」他的手只是輕輕扶住十娘的胳膊,十娘覺得所觸之處,有暖流流過,臉上露出笑容,這孩子,傻氣的有些可愛。
十娘長出一口氣:「阿保,你不曉得,我爹娘若活著,寧願我當時一刀被殺了,也不希望我好好活著,因為,」十娘的手抬起來,這樣活著,對爹娘來說,就是恥辱。
阿保的臉上多了絲迷茫,這次堅定伸手碰觸到了十娘的臉,阿保的手很暖,但他的話更能安慰人:「十娘,我只曉得,若沒有了你,我活著,又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