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此刻,他遲來地明悟,理應惶恐不安的,從不是施黛。
她心如明鏡,全無雜念,合該坦坦蕩蕩行在陽光下。
心有畏怖的,是他。
害怕被她厭棄,害怕受她同情,害怕在她眼底見到嫌惡的神情。
這是一具殘破不堪的身體,包裹病態扭曲的心肺,實在稱不上乾淨。
紊亂的氣息漸漸沉凝,江白硯輕勾唇角:「沒有。」
好好藏起來,就不會被她看到。
施黛應當喜歡他乖巧的皮相。
「總之,今後再有類似的事,記得和我們商量,不要一個人悶在心裡頭。」
施黛給他遞去一塊手帕,絮絮叨叨:「還有,沒必要直接把他們殺掉。抓進鎮厄司,說不定能審問出別的罪行,反正這種人死路一條。」
她說著揮了揮右拳,像是不服氣:「雖然沒有你厲害,但我多少能幫一些忙。不要總是瞞著我。」
江白硯將它接下,輕拭頰邊血漬:「嗯。」
輕舒一口氣,施黛看向暗室:「死去的鮫人,還在船上嗎?」
*
推開暗室中的密門,血腥氣撲面而來。
借著昏黃燭光,施黛看清裡面的景象。
是此生不願再見到的畫面。
死去的鮫人陳屍角落,身穿一件單薄布衣,膚色是毫無生機的白。
他脖頸低垂,面目模糊,最為顯眼的,是腹下血淋淋的尾巴。
與江白硯的鮫尾不同,他的鱗片趨於深藍,而今染上刺目的紅。
鮫鱗沒了大半,露出內里猩紅血肉。看樣子,那三個男人竟打算把所有鱗片盡數剝離,全拿去賣錢。
施黛輕握起拳。
下意識地,她情不自禁想,江白硯也被如此對待過嗎?
他被邪修囚禁時,不到十歲。
「待會兒你隨我去越州的鎮厄司。」
施黛掏出一張往生符:「暗室里的鮫人是證據。他們手裡有刀,罪行敗露拔刀反抗,被你斬於劍下——鎮厄司不會治罪。」
心照不宣地,她沒問究竟是誰先動的手,不再多言:「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黃符震顫,隨施黛念誦口訣,溢散溫潤薄光。
點點白芒蕩漾如水,落在她黑白分明的杏眼,好似浸滿星子的湖。
江白硯很安靜地注視她。
光暈散去,施黛的吟咒落畢,目光一轉,看向暗室中的木桌。
桌上的圓珠瑩然生輝,澄白如月,足有半個拳頭大小,是她沒見過的奇珍。
施黛輕聲:「鮫珠?」
江白硯:「嗯。」
只在傳說里出現過的鮫珠,遠比想像中更美。
流光皎潔,叫人挪不開眼,施黛盯著它瞧:「等鎮厄司來,它會被充公進庫房吧?」
答案是肯定的。
凝神思忖一剎,施黛抬眼,看向江白硯:「這顆珠子,你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