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明晃晃地在头顶闪耀,太阳光将眼睛晃得几近失明。额头上的汗珠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
耶律隆德抹了把眼睛,喃喃道:魔怔了。
他回到自己的营帐,叫来自己的亲信,要他去寻几个数度南下的老兵,最好是汉话说得好的,如果本身就是汉人最好。
亲信领命出去了,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想了想,又叫门口守帐的亲兵将帘门卷上去。
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即使是让秋天毒辣的太阳直接照射在皮肤上,也比独自一人呆在帐篷里要好。
他的心依然砰砰地跳着,一杯茶饮尽,渐渐也就平复了。
站在对面帐篷顶的人恨恨地咬牙:好奸猾的蕃狗!先留你一条狗命!
他身形魁梧,紫膛脸,大胡须,三十余岁,正当壮年。
按理来说,这样一个赳赳猛汉,光天化日之下站在帐篷顶上,来来往往的契丹兵将总该有人注意到他。
偏偏他跟着耶律隆德从皇帐一路走到这里,竟没被一人察觉。
其人的身手功力可见一斑。
眼见不是取这契丹狗贼性命的好时候了,这人也就不再留恋,还像来时一样,施展轻功,踏着帐篷顶出了契丹兵营。
出了兵营五里地外,他打了个呼哨,一匹枣红骏马闻声而来,这人跨上马,一夹马腹,直奔瀛州城门而去。
到了城门外,通报名姓,守城的官兵放下吊桥,让一人一马入了城。
入城后,这人又直向官衙去了。
到了官府门前,早有人翘首以盼,见他打马而来,忙上前迎接:欧阳义士,快请入府,相爷已经恭候多时了。
欧阳春忙翻身下马:让相爷久等,罪过,欧阳春这就向相爷复命。
马被牵下去了,欧阳春跟着迎他这人入府,绕过公堂,直入后院,寇准正和几个武将打扮的人议事,面前挂着舆图,摆着沙盘。
沙盘上,有泥捏的山川,瀛州城,几个县,还有数个村庄,以及最重要的,用一颗狼牙暂代的契丹兵营。
见欧阳春进来,寇准抚掌而笑:欧阳义士得胜而归,想必已然摸清契丹兵营的设置,我这沙盘的最后一角也就全了。
第13章 胜是惨胜,败是惨败
寇准初到瀛州时,就已经派人勘察地理,又寻了技艺高超的手艺人打造了这张沙盘。
辽国陈兵郊外后,寇准欲要探查兵营内的情况,好知己知彼,安排袭营计划,苦于无人可用,才迟迟搁置。
欧阳春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欧阳春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侠客,武艺高强,因为经常在北方活动,人称北侠。
此番契丹大举入寇,江湖上凡有一丝血性之人无不摩拳擦掌,踊跃奋进,苦于投奔无门,不能在寇公帐下效力,深可憾事。
欧阳春常年在北境活动,见多了契丹兵马欺凌边境民众之事。他平素常做些替天行道的事业,胸中自有一股不平之气,听说寇公出兵北面,立刻收拾行囊,打算投靠寇公,尽一份绵薄之力。
到了河间府,打听到寇公已屯兵瀛州城外,欧阳春热血沸腾之余,又有一丝担忧。
他思忖着,虽然我欧阳春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江湖朋友抬举,称我一声大侠,然寇公久居庙堂之高,想必并不了解江湖上的人物。
我素知寇公是个一心为国的大贤臣,只怕寇公不知我欧阳春也是个敢作敢当的好男儿。我贸然投奔,寇公若是不收,这一片为国为民的丹心又该如何托付呢?
思虑再四,欧阳春决定先为寇公奉上一张投名状。
旧时文人科举,为搏一个好名次,往往在考前先将自己的诗文送给主考官阅览,以示才华,称为投名状。
本朝科举采取糊名制,且不许考生与考官私相授受,投名状自然也就消失了。
欧阳春觉得,要使寇公接受自己,先得让寇公知道他的忠义,再得让寇公知道他的本事。
到底该怎么办呢?
欧阳春在瀛州城游逛了三四天,眼看着辽国大军就要到了,终于让他抓住了机会。
瀛州地处边境,市集里多是贩卖皮毛、茶叶、私盐的摊位铺子,或明或暗,三教九流汇集,其中多大宗贸易,用金银结款,鼎盛之时,一天的成交金额甚至比东京汴梁还要多。
欧阳春落脚的这处客栈就在买卖私盐的黑市边上,从他屋里的窗子望去,能望到黑市的一角。
私盐黑市坐落在一条花柳巷子里,若非欧阳春江湖经验老道,恐怕怎么也想不到,那条巷子里半掩门的暗娼都是私盐贩子们的外室,人员来往都用风月事掩盖,一旦谈成交易,就将人引进后院,后院是仓库,摆着一石石的私盐,点好数目就可以立即装车,从后门运走。
欧阳春游走黑白两道,对这些事早就见怪不怪了。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欧阳春自己也有几个黑道上的朋友,因此也更能理解,这都是为了生活。
某天早上,欧阳春早早地起来,打算下楼吃完早饭再去街面上逛一逛,顺便找找有没有什么投名状可交。
他推开窗户,打算透透气,就看见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在街角一闪,似是进了那条私盐巷子。
欧阳春回忆了一下究竟在哪里见过此人,想起那条巷子明面上是干什么的,恍然大悟。
那道身影是花蝴蝶花冲!
花冲是江湖上臭名昭着的采花大盗,武功不错,手段阴险,滑不溜手,江湖正道苦之久矣,然而始终抓不住他,倒叫他做下一桩又一桩伤天害理的恶事,祸害了无数无辜的女子。
欧阳春本来也追杀过花冲一段时间,但这花冲狡猾卑鄙,还擅长易容,每每让一身正气的北侠无可奈何。
最后是这花冲鬼迷心窍,竟去糟蹋了一郡太守的女儿。
这下可好,原本只是江湖同道自发围剿花冲,如今招惹了官府,那太守给花冲安上了数个罪名,遍下海捕文书,全境通缉,逼得花冲从此再也不敢抛头露面,更别说犯案了。
后来也有数起采花案发生,都不是花冲所犯。欧阳春还以为花冲就此绝迹江湖了,没想到在此时此地又见到了他。
那花冲许是馋女人得紧了,竟然大早上去敲暗娼的门。
风月女子都是晚上待客,哪有大白天见人的。
花冲这个万花丛中过的老手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欧阳春嗤笑一声,正要关窗户,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浑身一激灵。
花冲行走江湖多年一向谨慎,不然也不可能被全江湖的义士追杀仍然全身而退。
如今被官府通缉,当然应该小心上再加一个小心。
既然如此,他怎么可能在白天以本来面目去敲暗娼的门?
若是被暗娼赶了出来,他何以自容?再被旁人看见了正脸,惹得官差上门,又该如何是好?
更何况,那条巷子是贩卖私盐的黑市,依花冲的性子手段,他怎么可能不事先打听清楚?
如果花冲知道那是卖私盐的黑市,他去那里干嘛?
欧阳春当年追杀花冲时曾详细调查过他的出身。
花冲出身杭州富户,家里是卖丝绸的,颇有几分家财。
他自幼酷爱习武,家里溺爱,给他延请名师,习得一身好武艺。
奈何花冲天生好色,秉性恶劣,未及弱冠便强逼小姑与他通.奸,把爹娘都活生生气死了。
气死了爹娘,他又一把火将家里烧了个干净,自己一人一马闯荡江湖去了。
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他要么就勾搭风流寡妇,让寡妇出钱养着他,要么就仗着武艺打家劫舍,得了钱财就在青楼楚馆里肆意挥霍。
这样一个做惯了无本买卖的人,怎么可能与私盐扯上关系呢?
他若真能倒卖私盐,倒不失为一桩正经营生了。
欧阳春从窗户纵身跃下,悄悄地坠在花冲身后。
他要看看这人究竟要干什么。